煙花在綻放。
持續不斷的煙火爆炸聲，聽起來恍惚像是誰的心跳。
在熱鬧的煙火裡，在闌珊的街頭，黎言許望進了一雙暌違多年的眼睛。
純粹的黑藏在裡面，像在孕育黑珍珠。
他們相互對視。
一眼萬年。
于是，世界開始陪着他一起暈眩。
原來，他在接受到巨大驚喜的當下，可能并不會立刻表現得很開心。黎言許後知後覺地想道。
他會率先感到不可置信和懵然，并開始懷疑，是不是“硬币之神”或“命運之神”聽見了他的心聲。
其實，他們還未互通姓名。
但一種難以言喻的直覺在催着黎言許的心髒快速跳動，催着他分泌腎上腺素，并妄圖暗示他：
站在他眼前的人，就是他剛剛在短視頻裡瞥見的那個人，亦是他尋找了很久的童年舊友——石岩溪。
雖然，黎言許不喜歡拍照，也沒那麼喜歡翻看自己以往拍過的照片，但之前需要更新老舊相冊薄的時候，黎言許曾一張張地将自己或被自願、或被主動拍攝下來的照片取出，又重新将它們歸置于新的相冊薄上。
更換老舊相冊的這個過程很奇妙。
黎言許覺得，他像是通過那些照片，在翻看一部屬于他自己的紀錄片。
他看着自己從牙牙學語時期長大；
他看着自己幼時那些醜胖醜胖的照片，回憶自己曾經因為外貌被同齡人嫌棄、嘲笑的時刻；
他看着自己拘謹站着的照片，回憶自己拍照時的不悅、無措……
照片一張張地被取下，也一張張地被審視、觀閱。
一兩張的時候還沒什麼感覺，但照片翻看的數量攢夠一疊的時候，黎言許就發現，距離最初所拍攝的那些照片，照片中的“他”已然改變了太多：
骨骼生長，年齡增加，身材變瘦，身量抽高，聲音變啞變沉，第二性征凸顯，臉長開了，眼神也從最初的懵懂發展為藏着越來越多的心事。
“他”還是他，但他卻又不再是最初的那個他。
不過，他眼前這個“疑似為石岩溪”的人，卻有點特别。
——他似乎沒怎麼被歲月蹉跎過，故而五官似乎也缺少一種“産生極大變化”與“重塑”的過程。
他看起來，就像是将小時候的自己複制，并重新粘貼放大了一樣。
或許，這就是網友們常說的“等比例放大式”長大吧。
而且，石岩溪在複制粘貼小時候的自己時，似乎還将彼時的氣質也一并複制過來了。
好奇妙啊。
黎言許眼睛凝視着對方，心生感慨。
大抵是黎言許久久沒有伸手接過那枚硬币的緣故，眼前穿着黑色棉質外衣的男生眨了下眼。
他溫聲說了句什麼。
但路人吵嚷的聲音沒有停歇，煙花綻放時發出的聲音亦在持續不停地響起，這些雜糅起來的聲音，徹底将男生的聲波掩蓋過去。
煙花燃放時的閃光，照亮了他們這一隅。
借着影影綽綽、顔色各異的光線，男生的臉被光線照亮了，他的眼睛被映照得格外地亮，如同煙花也在他眼裡綻放了一樣。
恍惚出神的緣故，黎言許隻能看見眼前人的嘴巴在一張一合，皙白的牙齒偶爾露出。
但他沒能聽清對方說了什麼。
煙花燃放活動才剛剛開始不久，擠着要來看煙花的人還在持續不斷地進場，一時半會兒，這條街、這個廣場都會是如此吵嚷、熱鬧的模樣，并不可能安靜下來。
想了想，黎言許往前邁了一步，他主動拉近了與男生的距離，喊話道：“你剛剛說了什麼？”
大抵是黎言許靠近的動作太過突然了，男生眼神左右閃躲，上半身的軀體稍微往後仰了一下。
他似乎，并不習慣陌生人的突然靠近，并為此無所适從。
黎言許将男生的整個動作看在眼裡。
毫無征兆地，他覺得自己内心那顆在見到男生後徐徐燃起的小火苗“歘”地一聲，被撲滅了不少。
默默斂眉，黎言許往自己的身後瞥了一眼，确定沒有人後，他後撤了半步，退回到一個适合陌生人交流的距離。
理智層面上，黎言許知道，男生這樣的舉動是再正常不過的表現，畢竟在日常的人際交往中，黎言許其實也并不喜歡陌生的、不那麼熟悉的人随意跨進他的個人舒适距離。
他不可以，也不應該“嚴以律人，寬以待己”。
隻是吧，男生抗拒的神态，除卻稍微撲滅了黎言許的一點兒喜悅外，更重要的一點是，男生的态度讓黎言許陡地意識道：這場闊别多年的舊友重逢，或許，從始至終，隻有他一個人在期待而已。
僅憑一個照面，他就認出了石岩溪。
但似乎，石岩溪并沒能認出他。
簡而言之，這或許是場他單向奔赴的久别重逢。
黎言許垂了垂眼睫。
地面上，屬于黎言許的影子向前抽長，探到了男生腳下，與他的一部分影子重疊。
……顯得多密不可分似的。
隻瞄了一眼，黎言許就将視線移開了。
煩躁、不爽。
不僅不爽，黎言許甚至還想給自己挪挪位置。
他想讓自己那讨厭的影子碰不到石岩溪。
不過，随着進場來看煙花的人增多，到處都是人擠人的狀态，黎言許根本沒法給自己争取到一片很寬闊的落腳地。
除非，黎言許現在不看煙花，直接離開這片區域。
可是——
忍不住，黎言許的視線還是忍不住在石岩溪身上流連。
好不容易，他們才重逢了——哪怕現在可能隻有他單方面在這般覺得。
沒辦法，黎言許最後隻能選擇自己哄自己。
他瘋狂地給自己找了一堆石岩溪認不出他的借口：
譬如，他現在帶着口罩，而石岩溪本人并沒有帶；
譬如，他的長大過程并不是“等比例放大式”的，與小時候相比，他的外貌已經大相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