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鬼族比妖族更為殘酷,即便不是為了奪取鬼核提升自己,很多低階鬼也會為了飽腹殘食同類。
洛可歡與旭谷和裴萱雅就是這樣在這個相對更為冷漠的族群之中,安然無恙的進行獵殺行動的。
深夜,洛可歡敲開了阮京墨的房門,直奔主題:“等雅雅和谷子的靈識消失,他們創造的秘境也會消失,我的靈識亦是會回到本體......我将這些鬼核先放在你這裡,麻煩你替我保管...我和谷子用占星符箓推演出下次九星連珠和下下次分别在三年後和五年後。希望到時候我登門,不是為了來取鬼核,而是帶你離開。”
阮京墨接過介子囊,隻覺有千斤萬斤重,洛可歡口中所說的未來,令他大雪封境的心中開出了爛漫的春花。他壓下哽咽,啞着嗓子開了口:“好。”
翌日。
四人圍着桌子打了幾個時辰的馬吊,阮京墨白皙的臉上和洛可歡的灰毛上都被貼滿了紅紙條。旭谷和裴萱雅在牌桌上根本不給小輩留情面,大殺四方。
而後裴萱雅鬧着要辦曲水流觞席,要往回撿一撿作為人族時候的文人雅緻。于是旭谷和洛可歡忙着用積雪堆建席面,阮京墨則是又在庖廚忙得熱火朝天。
待一切就緒,已至深夜。
幾人沒吃太多東西,酒卻喝了不少。
洛可歡從流水中拿起一碟子糕點,再一擡首,漆黑的夜色中飄起了細碎的雪花...這令她不由得想起抱着殘生和湯圓在藏劍峰度過的那個初雪夜,還有與葉佩霖一起過的那個大年夜。
“這雪倒是應景...”裴萱雅此刻面色酡紅,已是有些醉意,畢竟席面還沒做好的時候,她就開始飲酒了。
“此情此景,看來得吟詩一首了...”旭谷豁然起身,用酒杯接了些雪花。他在腦海中搜刮了一番,發現很多話不能說,很多話說了也沒用,很多話說不出口......隻歎一副愁腸吟不出強飾的喜悅,“...吟不了了,我的酸臭味兒被鬼味兒淹沒了。”
裴萱雅聞言眸色暗了暗,随後再次揚起笑臉:“你道我在修羅場,萬般富貴皆空想。”
“我笑你在溫柔鄉,親族屍骨染白霜。”阮京墨亦是站起了身,臉上笑意逐漸斂去。如若沒有今日的這幾人,興許人族早已覆滅,這沒什麼無法明說的。
“兒時彩舫搖清夢,老大孤舟曳鄉音,容歸,容歸。”旭谷受到了感染,到底是說出心中所想。他隻是想家了,想回家了,這确實沒什麼羞于出口的。
“來時惡鬼齊嚎嘯,回時西疆寂無聲,榮歸,榮歸!”洛可歡猛灌了半壺酒,将喉頭的嗚咽強行壓下。她多想将幾人都帶回去...
然而旭谷和裴萱雅的靈識随時都有可能消散,回到人族的懷抱根本隻是奢望;而相對于阮京墨,從真正的意義上來講,鎮守在西疆鬼域的,從始至終隻有他一個人族......
*
時光打馬而過,幾人再次來到了淨靈台的大門。仍是旭谷、裴萱雅和洛可歡站在門外,阮京墨獨自站在門裡。
阮京墨仍是雙手合十,隻是微微顫動的指尖,暴露了他的心緒。
毛孩兒洛可歡幹脆紅了眼眶,她真想拉起阮京墨的手,跨過這門檻,發足狂奔,奔向何處都好...然而這想法隻是在洛可歡的心頭一掠而過。因為與旭谷和裴萱雅共同生活的這六年裡,她被沾染上了些許責任感和義氣。
循着淨靈台的台階而下,洛可歡幾次都忍住了想要回頭的沖動,她不想自己的不舍行為引得門内之人更加難過。
而阮京墨默默的望着三人漸行漸遠,仍是覺得三人踩踏台階的聲音清晰可聞......他到底是擡起手臂,朝着三人離去的方向,朝着眼中幾乎快要消失的虛影,張皇的抓了抓,而後匆忙覆上雙眼,生怕遠去的人們哪怕一個回頭的瞬間會看到他的狼狽。
這是他的選擇,是他舍了凡塵的熱鬧也要遵循的意志,是他為了人間界生民們為自己圈出的戒律清規。
阮京墨木然的蹲下身抓起一把雪,先将雪揉搓成一個小團,再握成冰晶,而後學着洛可歡将其送入口中。冰涼在牙膛和舌尖來回跳躍,一如阮京墨此刻上下擂動的心......他多希望洛可歡可以留下陪他,可是這種想法哪怕說出一個字來,都是對他孤身堅守百年的羞辱;更是對那個意圖拯救他,意圖屠盡天下惡鬼的女子的羞辱。
不知洛可歡下次會帶來什麼樣的種子...
不知洛可歡本人到底是何模樣...
阮京墨關閉門扉,面上恢複了以往的清冷,而後蹲到了洛可歡為他種的一片希望的田野旁。
真好。
他以後可以盼着每一個明天過活,因為每一個明天都被賦予了‘下次’的厚望。
此時淨靈台的圍牆上,竹影斑駁。幾人酒後胡謅的不太對仗的詩句,赫然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