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可,你不去嗎?”
程可搖搖頭,轉身繼續采露珠:“我這等身份的人,去了洗塵宴,恐丢夫君的臉。”
林疏之沉下臉,剛想繼續說道,又聽程可低低歎息:“再者,我笨嘴拙舌的,跟命婦沒什麼話題,她們若是嘲笑我的出身,我可能都分辯不出來,與其去尋不痛快,不如安生呆在府裡,等夫君回來。”
程可言罷,低頭掩住自己眸中失落,轉頭對林疏之綻開笑容:“請帖就擱在家中好了,若有人問起,勞煩夫君幫我周旋。”
林疏之猶豫片刻,也覺得程可所言在理,隻得點頭應允。
他從後摟住程可的腰,下巴擱在她肩膀上:“可惜了這麼盛大的宮宴,你不去,我鐵定也會早早回來。”
言罷,他又幽幽歎道:“這樣也好,若是看到郜離使臣,指不定又勾起你什麼傷心事,還是在府裡舒心些。”
程可的柔荑微不可查地一顫,她按住自己的怦怦心跳,握住環在腰間的手:“我一個小小女子,論外貌抑或家世都是平平無奇,誰會來在意我傷不傷心?”
“我啊,我會在意。”林疏之把程可扳過來,讓她面向自己:“我娶了你,當對你負責到底,誰欺負你,我必定同他翻臉。”
程可微微仰頭,逆着春光看向他。
“夫君。”
“嗯?”
“若不是你,阿可不知會被人作踐到什麼地步。”
程可踮起腳尖,蜻蜓點水吻過他的下颌,青胡茬紮軟唇,她賭氣似地搡了他一下。
四下無人,林疏之彎下腰,将佳人抱個滿懷。
流水潺潺,漣漪微漾,彼時春光正好。
————
上京夜裡落了雨,洗去滿地碌碌塵埃。
彼時林疏之剛剛跨過宮門,猝不及防被淋成了落湯雞。
他頗為懊惱,明明程可千叮咛萬囑咐一定要把傘帶上,他偏偏不聽,隻道宴席進行到一半定會趕回來,豈料才下馬車就遭了難。
他想起她的叮囑,扶穩被雨水打歪的幞頭,無奈地笑了笑。
“大哥。”
林疏之一回頭,瞧見林琢之身着暗色圓領袍服,立于階上。
他立刻收起笑容:“你來了?”
林琢之亦肅道:“我不該來?”
“明知故問。”林疏之撣撣袖上雨漬,懶得擡眼看他,“你這脾氣,若宴上失控,平白讓别人看笑話。”
林琢之心中一動,袖中拳頭漸漸攥緊:“你看過名錄了?”
林疏之瞥他一眼,轉頭往殿裡走:“急什麼?等會兒你不就知道了?”
林琢之站在原地,腦袋空了半晌。
雨絲沿檐角滑下,落在階上,一朵朵濺起的水花沾濕了他的袍角。
墨彎扯扯衣擺提醒他:“大人,該進去了。”
林琢之霎那回神,淡淡應了一聲,轉身踏進門檻。
剛擡起腳,就聽簌簌雨聲裡幾點踏雨脆響,不安的感覺豁然強烈,他回頭一看,心頭咯噔了一下。
宮燈光暈打在濕漉漉的青石闆上,一身水紅的姑娘提起裙擺,踩着搖曳光暈小跑着朝殿上來。
細雨綿綿,她卻把紅油紙傘緊緊護在懷中,生怕它被雨水打濕了。
墨彎倒吸一口涼氣,急急解釋:“我同她說過不要來的,我不知道——”
林琢之擡手,墨彎立刻噤聲。
他恢複平靜,上前兩步,當是迎接來人。
程可臉上笑意清淺,屈膝行了一禮:“大人,夫君出門忘了帶傘,我出來給他送傘。”
林琢之心如明鏡。
就算是途中遇雨,回去的時候,宮裡也會贈傘,再者就算要送,派個丫鬟小厮來便是,何必親自走一趟?
林琢之明白,程可表面上聽他差遣,實際上見招拆招,她就是想來見她。
他不便多說什麼,奈何身後的墨彎實在嘴快:“姑娘這是何苦?瞧你淋了一身雨,不怕着涼。”
程可歉然道:“他上個月才染過風寒,現在遇雨不帶傘,我實在擔心才追出來的,我……沒想這麼多。”
墨彎知她裝傻,也不便明說:“你隻帶了一把傘,送出去後你自己怎麼回去?”
程可正欲開口,林琢之出聲打斷:“罷了,來都來了,換身衣裳再進去吧,請帖上有你的名字,你的位置想來也沒被撤下。”
墨彎把話轉回肚子裡,隻得上前一步,屈膝一禮:“姑娘跟我下去吧。”
程可應了一聲,面帶感激地看了林琢之一眼,随墨彎一道下去更衣。
東郦官員與命婦早已落座,洗塵宴的正主卻遲遲未到。
林琢之心情郁悶,加之殿上氣氛昏昏,他放下酒杯,踉踉跄跄站起來。
“我出去透氣。”
還沒踏出一步,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通報,身着紅胭衫八寶裙的少女轉過廊角,翩然而至。
垂霄髻木蘭簪,一身胭色襯得她明媚秀麗,少女微微笑着,燈火闌珊處,她被燈暈籠成了夢中人。
林琢之呼吸一滞,如被釘在原地,邁不開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