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建成面色不悅:“又是你那個駱老師?”
缪存面不改色地“嗯”了一聲,“在外地,給一個酒店畫畫,這段時間都不用找我。”
“多少錢?”
“是駱老師的活兒,我隻是打下手,一個月兩千。”
缪建成雁過拔毛:“你别亂花,開學要交生活費的。”
缪存面露一哂:“行。”
駱遠鶴是改編他命運的人,諷刺的是,整個缪家上下都沒見過他,單知道他是缪存的畫畫老師。缪存也從未說過他的成就,因為他知道,蒼蠅最擅長貪婪。在缪建成的眼裡,那個駱老師也許就是個平凡的美術老師,有點門路,有點眼光,歪打正着發掘了缪存這個天才,僅此而已。
睡覺前李麗萍又破天荒地給他送了牛奶上來。
這閣樓太悶了,又沒裝空調,她一上來就出汗,見缪存趴在床上随手勾勒着什麼,那模樣像極了他小時候,一樣的旁若無人,一樣的孤僻,一樣的看着很容易欺負,但卻意外地倔強難搞。
她打了會腹稿,笑着把牛奶放下了,“存存啊。”
缪存“嗯”一聲,“我不喝牛奶,會拉肚子,給缪聰吧。”
李麗萍臉色尴尬了一瞬,“阿姨忘了。”
“你有事直說吧。”
“那個……要是你有同學開班講課,你幫阿姨問問,能不能看你面子上打個折,行麼?”
鉛筆在稿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音,缪存筆未停,“最好是能免費教,對嗎?”
李麗萍大喜過望:“對!對!”
缪存無聲地勾了下唇:“行,我幫你問問。”
問個屁,他洗個澡的功夫就把這事情忘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時,缪存就走了,早飯沒顧得上吃,就順走了一根油條。李麗萍在後院畸角搓衣服,缪建成追了出來,背心往上卷了兩卷,露出精壯脹碩的啤酒肚。
“什麼事?”缪存咬着油條。
“别讓你阿姨看見。”缪建成說着,給他手裡塞了一卷紅鈔票。
缪存吃了一驚,這很在他的經驗範圍外,以至于一瞬間都不知道做什麼反應。
“你一個人上學不着家,多給自己買點好吃的,别太省。”缪建成語重心長。
這都不是吃驚,是震驚了。
見缪存沒動作,缪建成直接硬塞給了他:“你弟弟比你年紀小,你凡事多照顧着他點,我跟你阿姨總有一天要走,到時候這世上就隻有你跟他兩個人,血濃于血。”
懂了。
缪存瞬間倒胃口,無所謂地把錢揣進兜裡,等着他的下文。
他的眼眸總是透着冷感,這樣好整以暇地注視着對方時,總令人有種被看透的窘迫。
窘迫變成惱羞成怒,缪建成硬撐着把這出戲演完了,粗聲粗氣地說:“……總之他學畫的事情你上上心!”
缪存等公交時,把這兩百塊随手扔給乞丐了。
駱明翰的公司在國貿,地價貴得飛起,别說在這裡開個公司,光是在這兒上個班,都能給人以一種人上人的錯覺。缪存坐公交從城東到國貿,宛如從巴西貧民窟到了紐約時代廣場。
駱明翰微信上給他發了地址,三十六樓LCA,L和C是他和另一個創始人的首字母,A是association的首字母。
問題是,沒有員工卡上不了樓。
缪存去前台辦理臨時卡,駱明翰見完客戶回來,剛邁進旋轉門,就看見那個格格不入的單薄背影。
CBD裡也分三六九等,國貿是心髒裡的心髒,精英裡的精英,連空氣中的香都透着昂貴。這裡的人習慣了午休時接到sales電話去提個剛到貨的包,下了班去年費上萬的健身房跑個步,小羊皮平底鞋步履輕巧,昂貴的絲巾是襯衫标配,一到冬天,羽絨裹着西裝三件套,出差手裡推着的都是日默瓦,看時間隻用腕表。
當然,這裡也有月薪堪堪過萬的職員,但也許一背調名下就是五套房,或者老公是年入幾百萬的證券經理。當然的當然,這裡真的也有工資一般也無背景的平凡白領,但他們也比缪存更懂如何讓自己變得精緻、成功、光鮮。
缪存背着普通雙肩包,穿着白T恤和牛仔褲,腳上的帆布鞋雙十一五十塊兩雙,頭發有一個月沒剪了,看着蓬松而柔順。
駱明翰很有興緻地看了幾十秒。
前台一貫是甜美客氣又高冷的,幫缪存做了身份登記,遞給了他門禁卡。其實有學生出入也不奇怪,或許是面試的,一旦面上,這些T恤和帆布鞋就會被所謂的奢牌取代。
缪存取了卡,禮貌說一聲“謝謝”,轉身的瞬間,聽到耳邊響起聲音:“怎麼不告訴我,我好派人下樓接你。”
缪存側過臉,毫無防備地跌入駱明翰的眼眸中。
“剛跟客戶喝了早午茶,知道你今天要來,提前趕了回來。”駱明翰幫他刷了卡,讓他先過閘,等電梯時,紳士地護在一側,并請他先進。
轎廂锃光瓦亮,照出完全不是同個世界的兩人。
“有段時間沒見你了,”駱明翰垂眸注視着他,“如果我說想你的話,會不會很唐突?”
缪存屏蔽一切套路冷冷淡淡:“你已經說了。”
況且哪有「有段時間」,不過半個月而已。
電梯裡沒别人,但今天的駱明翰很自覺,肢體規矩。
“過去我每天早上醒來的時候,腦子裡第一件事是快速過一遍今天要見的客戶,和要關注的項目,不過今天不一樣,”駱明翰略停頓了一下,語氣都變得溫柔:“今天的第一個念頭是,你要來畫畫,畫兩個月,這代表從今天開始,我每天都能見到你。”
缪存認命地閉了閉眼。
錢難賺,屎難吃。
“對了,我昨天跟我弟弟通電話,跟他說了這件事。”
電梯到了,叮的一聲猝不及防,像在缪存心裡打進一枚釘子,令他整顆心都抖了一下——
——駱老師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