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記鋪子的對面有好幾家店鋪和攤子,正對出去的一個攤子後面便是一戶人家的院門。現在是巷子裡擺攤代筆的莫秀才在住。
在石曉曉的記憶裡,這個院子最早是一個鳏夫所住,那個幹瘦古怪的老頭對人總是沒有什麼好臉色,一天到晚都杵着自己的那根木棍子走路,要是不高興了,拿着棍子就抽人。
後來聽人說,他那幼時負氣離家的兒子又回來了,連哄帶騙地将他帶出楊柳巷子,離開江城的時候賣掉了楊柳巷子的院子。因為走得急,這院子也賣得便宜。
興許真的是底價不高,搬來的好幾戶新主人都能痛快地将這院子賣掉。
畢竟不是祖輩都在這巷子裡居住的老住戶,對這巷子和院子也沒有幾分深厚的感情,說離開就離開了。
而那個人,卻是連說都沒有說,就離開了。
“哥哥……”石曉曉喃喃出聲。
她坐在自己屋裡的床上,望着燭台之上仿若會呼吸的火焰,心事隻因爹娘的那一聲提及,晃神間仿若又回到了十年前。
記憶斑駁不複全貌,唯有那個從對門走出來的圓白小胖子成了最為清晰的景象。
“小丫頭,你站在我家門前幹什麼?”那時,他應是這樣說的。肉感充實的臉上,眼睛被眼眶周圍的肥肉擠得小小的。而那小小眼睛裡透露着一絲探究。
那時候才四歲的女娃娃掏出懷裡的小手絹,不甚在意地擦了擦鼻子下挂着的鼻涕,有些好奇地問:“你是誰呀?新來的嗎?”
那比夏天最圓的西瓜還圓的胖子小哥哥倒是個脾氣好的,對這小女娃直突突的疑問十分有耐心和容忍:“嗯。我現在就是住在這院子裡的。”那肥嘟嘟的手指向了身後的門。
那時候的石曉曉很難看出一個人的友善是天性使然還是教養氣度所緻,隻覺得這個看起來像顆白湯圓的小哥哥十分好相處,不會像巷子裡的那些小哥哥——要麼一言不合就揮拳頭吓人,要麼着急上火就罵天罵地不争面子争口氣……
或許他是有些特别,可僅僅是這點“特别”無法叫石曉曉這麼多年都還在心中留有他的影子。
石曉曉無法分辨清楚,是什麼時候他在自己心中留下了無法磨滅的一筆,是那時候他對小女孩們的維護,是那時候他面對危險的勇敢無懼,還是那時候他敢于挑戰巷子中早已默認的“尋常”?
石曉曉幼時在巷子裡混,除了自家鋪子裡祖傳的規矩,所見所知無甚大光明和坦蕩心,小機靈、鬼滑頭和陷阱算計才是最多的……巷子裡的老住戶們互相知根知底,有些甚至是祖輩相交,互相之間未必好下手,但若是對上外來人便又是大大的不同了。
在這條巷子長大的石曉曉從未覺得那些小算盤和欺騙到底有什麼不對,巷子裡的人向來都是這樣,這麼多年了依舊還是這樣,她未曾想過這樣到底對不對。
直到,她真正走近那隻圓滾滾的“白湯圓”,聽到了他對這條巷子的看法,她才有所察覺——
那微不足道的細小觸動,卻足以漸漸覆滅她一直以來的認識。
“你想這樣活着嗎?一直都活在這樣的巷子裡嗎?”那細小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時候,石曉曉總覺得自己無法從他的視線裡逃離,“你不想走出去看看新的天地,看看這世間究竟有着怎樣的浩然正氣俠風道義嗎?”
石曉曉總覺得那天的巷子口是略微昏暗的,而他站在路中間,被冷風卷起發絲和衣擺時,仿佛變成了一座白色的巨塔,穩穩地鎮在了自己的心中。
那隻又大又圓的“白湯圓”在石曉曉的心中種下了一顆種子,時而萌動時而安靜,卻是在石曉曉的心中一點一點地緩慢成長,等着某一天勇敢沖出堅硬包裹多年的殼,一朝發芽。
事實上,石曉曉其實已經記不清對面那個小哥哥的模樣,她記得的,隻有那白色湯圓一樣圓滾滾的輪廓,隻有他和自己說過的幾句話,隻有知道他不告而别所體會到的失落和難受……
“王……哥哥 ?……”石曉曉回憶了一下,隐約覺得應當是這麼叫的。
“莫秀才來之前,那院子裡住的人你還記得嗎?”石茂山問起李春來。
夫妻兩人一見石曉曉逃跑,便齊齊聚首屋中琢磨起這個“以前對面”的人來。
“還記得劉老頭兒吧,就是那個沒了老婆跑了兒子的那個,後來不是兒子回來就把接走麼……後來那宋老婆子、謝跛子也住過,不過他們年紀大,又沒有兒女,應該不是。好像還有對私奔的小夫妻,可那小娘子剛住進去的時候也就将将有身孕,生完孩子不就将那院子給賣了嘛。嘶,好像還一家姓王的和一家姓敬的也住過……好像那兩家家裡是有孩子的,大概比曉曉大個幾歲吧。”
“這麼說,倒可能是那兩家的孩子?”石茂山聽着李春回憶,便也覺得這當中有幾分可能,“不過曉曉倒是能和那兩家的男娃娃能玩兒到一塊去。那兩個娃娃一個瘦竹竿一個胖圓球。”
“是啊。”李春想起那兩家人的兒子,雖然記不清樣貌,但卻對那截然相反的身形印象深刻。
兩人聊了一會兒,複而想起齊老闆李玉來。
“齊老闆外甥那事兒怎麼辦?說起來人品家境也還是不錯。”李春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