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檸拿出挎包中早已冷透的玉米馍馍,一邊朝着城東的新華書店方向疾步走去,一邊大口地啃了起來。
林檸不像林耀祖,即使天資不好也能被家裡供着讀書。她記性不好,考不起高中和中專,在讀完初中後就留在了家裡。對于林爸林媽這種從鄉下來因某些機緣巧合留在了城裡工作的人來說,按理來說讀完初中後就可以跟着安排親事了。但當他們真正開始考慮這個問題時,他們發現,周圍的人很少這麼早就把女兒嫁出去,除非是嫁回鄉下。在他們看來,擁有城鎮戶口、長相秀麗的林檸,就是一個能夠釣來金龜婿的好苗子,怎麼可能做賠本買賣把林檸輕易嫁出去,于是林檸的親事也就暫時擱置了。
親事擱置了,家裡卻多了一個既不讀書也沒有工作的閑人。那段時間,林檸過得極為糟糕,她每天五點起床為家人準備早餐,買菜,洗衣服,打掃屋子,晚上還要做晚飯、洗碗,所有的家務活都落在了她的肩上。如果隻是這些家務活,林檸還能安慰自己,畢竟家裡人在養她,多做些家務也是應該的。但除此之外,她還要長期忍受林媽的不滿。在林媽看來,林檸就是一個榆木腦袋,幹啥啥不行,吃飯第一名。
長此以往,逆來順受的林檸也忍不下去了,人不能逼,真要是逼到了極緻,你還指不定她會幹出什麼事來。
在一年前,林檸做了在她看來最為大膽的事,瞞着家人通過了新華書店的應聘。那一年,京市的那家老牌新華書店,開始響應号召,面向全國發展,轉型成為了連鎖化的書店企業,就連京市也一下子多了五家新的分店。因此,書店開始公開招聘,大量招募店員,條件不錯:月薪55元,國企職工編制,但要求女性應聘者必須具備本地戶口、初中及以上學曆、相貌氣質佳等條件。在這些條件的篩選下,滿足所有條件的林檸幸運地從預留給關系戶之外的名額中脫穎而出,獲得了一個職位。隻是有一點美中不足的是,她原本報名的是城西的分店,最終卻被派到了離家較遠的城東分店工作。
林檸仍記得她得到通知的那天,是她最揚眉吐氣的時候。她迫切地想要向母親證明,自己并不是沒用的人,以後就有能力孝敬她了。然而,最終她面對的卻是林媽冷漠的目光和嚴厲的質問,她還記得林媽那句戳心窩子的話:“翅膀硬了,這麼大的大事都能瞞着,以後指不定背着人幹得出什麼醜事來。”
同時,林檸原本以為有了工作就能擺脫那些壓在她一個人身上的家務負擔,但事實遠非如此——除了林媽偶爾幫忙處理的一部分,其餘的家務活全都堆積在家中,等着她下班回來處理。更讓她沒有想到的是,由于工作地點也在城東,她還得多承擔一項任務:為林耀祖送飯。并且,工資也得全部上交,每月隻能留下十塊錢作為個人零花錢。千萬不要以為這十塊多,城裡的生活處處需要花錢。林檸一天至少要趕四趟公交,一次公交五分錢,還是選擇買月票便宜些,但光是公交月票就得耗費五塊錢,留給林檸自由支配的也就隻有剩下的五塊。與林耀祖每月能拿到的二十塊錢相比,她的零花顯得微不足道。但林媽也總是以弟弟正在上學、花費較大為由,讓她做姐姐的多多體諒。
林檸有時會感到困惑,不明白為何林媽會對自己如此苛刻,常以為隻是尋常的重男輕女罷了。然而,三個月前,在林耀祖的生日那天,她找到了答案,但她還不确定自己是否聽錯了,這也成為了林檸目前最頭疼的問題。
林檸的心情再次變得煩躁不安,她輕車熟路地來到公交站台前,心不在焉地等待着301路公交車的到來。新華書店沒有食堂,隻能自行解決午餐,因此中午會有兩個小時的輪休時間。來回趕路、做飯和送飯這幾樣雜事已經耗費她不少時間了,如果光靠走路,自然是怎麼也趕不上的,否則林檸也舍不得花這五塊的公交月票。
林檸掂起腳尖,站在站牌下,努力眺望着馬路的盡頭,期盼着那藍皮公交的出現。
可惜,公交沒有出現,倒是有一輛黑色的小轎車正在駛來。
這年頭,即便是在京市,轎車的存在也是極為紮眼的,由不得林檸的目光也會被它吸引過去。
随着轎車慢慢駛過,林檸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它移動。先是滾動着的車輪,視線再往上是流暢的黑色車身,再往上,是大開的車窗。車窗裡是探出頭看向窗外、帶着□□眼鏡的男人的正臉,男人的眼鏡上反射的正是林檸那雙充滿好奇、帶着一絲朦胧的眼睛。
他好像在看她……
好像是吧?
盡管林檸不太确定,但她的臉頰還是瞬間染上了紅暈,心中湧起了有一種偷窺被抓包的尴尬,迅速轉着腦袋朝四周看去,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麼,給人一種很忙卻又不知道在幹些什麼的既視感,慌忙而又不知所措,狼狽極了。
不過,真正的目光交彙隻是短暫的一瞬,轎車始終保持着穩定的速度,不久便消失在了道路的盡頭。
在那一刻的匆忙中,林檸仿佛聽到了從車内傳出的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林檸輕輕搖了搖頭,将那一切不安和混亂的感覺抛諸腦後,仿佛那些隻是錯覺。她重新集中注意力,繼續翹首期盼公交車的到來。
車内,陳岑嘴角揚起弧度,不緊不慢地搖起了車窗,心情頗好。
“早幹嘛去了,上車就喊你搖起來,這下知道冷了吧?”李學義一邊握着方向盤,一邊不滿地吐槽道。
五月的京市,天氣算不上太冷,但車開起來,灌進來的冷風可也不太好受。
陳岑漫不經心地取下李學義的墨鏡,随意地瞥了一眼車内的後視鏡,百無聊賴地問道:“表哥,今天怎麼想起來找我了?這又是請客,又是開車的。這車誰的?”
李學義得意地看了陳岑一眼,故作矜持地炫耀:“怎麼樣,這車不錯吧?廠裡新買的,算上你,坐過的人還不到一雙手的數。”
“哦?”陳岑眉毛一挑,來了興緻,“你開走了,那舅舅怎麼辦?”
“害,不是還有輛舊車嘛。再說了,他今天不出廠區,不用車,我問過的。”李學義态度輕松地解釋道,不過很快,他再次重新掌握了話語權,“還沒回答我呢,這車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