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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營飯店内,兩人對坐着,面前是五菜一湯:一份色澤誘人的紅燒肉,一份皮脆肉嫩的烤鴨,一大碗香氣四溢的蘿蔔燒牛肉以及兩盤時蔬小炒,旁邊還有一盆熱氣騰騰的蛋花湯。
“這會不會太多了?”林檸偷偷打量起對面坐着的陳岑的神色,心裡想起徐子佩傳授的宴客原則,隻記得兩個人三菜一湯就
夠了。
陳岑給林檸用熱水燙着碗筷,然後将清洗幹淨的碗筷遞給林檸,眉頭輕輕一挑,略帶些殷勤地說道:“沒事,還有什麼想吃的嗎?”
林檸搖着頭,表示這些足夠了。同時,她又看向陳岑給她布置好的碗筷,感到有些不自在。徐子佩同志的宴客之道也講了,兩個男女不是戀人關系得有人陪同才行。
這時,林檸才恍悟,原來這也不隻是讓他人不要誤會,多一個人就連當事人雙方都會放開些。就像她現在,動筷子也不是,說話也不是,還時刻擔心有熟人發現,好生别扭,就像是在偷情……
盡管陳岑很體貼,但是那是陳公安本人就很好,林檸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再多想了。
不過下一次她請客時,是無論如何也要拜托徐子佩來作陪了。
陳岑對林檸的心思一無所知,他的視線轉移到了他們斜對面的一桌,那些人似乎是陳爺爺家附近的鄰居。他同樣察覺到,那桌他不太熟悉的鄰居已經多次将目光投向他們這邊。
陳岑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将手上的水漬擦拭幹淨,為林檸卷了一塊烤鴨,塞到了林檸的碗裡:“趁熱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林檸受寵若驚地點了點頭,就仿佛接到了命令的士兵一樣,按照着陳岑的話就将烤鴨往嘴裡塞,這是她今晚吃到的第一口肉。林檸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再也不像之前那麼木讷,轉而如同一隻小鹿般濕漉漉的,難掩開心。
陳岑唇角輕揚,語氣是自己也沒有發現的柔和:“喜歡吃烤鴨?那下一次我帶你去吃聚德烤鴨,才重新開的老字号,那招牌得有百年了吧。”
林檸沉浸在烤鴨卷之中,根本沒有聽清陳岑再說什麼,隻是使勁點着頭,自從吃到肉後那嘴角的笑意就沒用落下過,就連這次的目的都全忘得一幹二淨。
“來嘗嘗紅燒肉,這裡做的還行。”陳岑又不由自主地為林檸夾菜。
林檸點頭,嘴裡鼓鼓囊囊,一直嚼得可開心了。
“來,吃這個。”
林檸點頭。
“來,蔬菜也來點。”
林檸點頭。
……
半個多小時後,陳岑注視着桌面上那五個空空如也的盤子,以及幾乎見底的湯碗,那股投喂的興奮感這才緩緩消失。如果他沒記錯,他好像沒怎麼吃幾口,全是自己喂給了林檸。
他微張着嘴,看向林檸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顯得有些無措,甚至語氣中還帶着些委屈:“檸檸,你要是吃飽了那就不能吃了。我有那麼可怕嗎?不能因為我喂你,你就一直強塞呀!你這樣吃是要吃出事的!”
說完,陳岑又開始檢讨起了自己,不能看着林檸吃飯香就如此對待她,說到底還是他忘我了、太強勢了。于是,陳岑起身,不由分說地握起林檸的手:“走,我們快出去走走。實在不行咱上醫院去。”
林檸一站起身就輕輕打了個飽嗝,但是卻不像陳岑那般慌張,她摸了摸肚子,确實好久沒有吃這麼飽了,如果說平時是三分飽,那今天就是十分飽。
“上醫院幹嘛?”陳岑早就付了飯錢,林檸還有心眼地在心裡算了筆賬,花了八塊二和兩斤肉票呢,她得記住人家請客花了多少錢,免得下一次她請客要是比這還少了那就不好了。因此被陳岑牽出飯店時,林檸還在想着自己下次請客也要多點一些,聽到陳岑提到去醫院,她好奇地問道。
“給你催吐。快,坐上來。”陳岑轉身就要把林檸抱上摩托車,卻立刻被林檸避開了。
“為什麼要催吐,我吃的很好呀,不用吐。”
林檸對“醫院”這個詞感到有些抵觸,她停下腳步,警覺地望向陳岑,剛才還吃得忘乎所以的林檸,又變得有些害怕陳岑了,唯恐陳岑真把她帶到醫院去了看病打針了。
陳岑看向離自己三米遠的林檸,仔細打量林檸的神情,發現竟沒有一絲吃撐了的痛苦,他難以置信地緊握拳頭,敲擊着身下的摩托車車身,那從關節傳來的痛感讓他恢複了一些清醒。他又看向林檸,想起那五道菜和一碗湯,雖然飯店的菜量确實不少,但是沒有吃飯的情況下好像也不是特别離譜。大概也就是一個特别能吃的壯漢的量,隻是因為是林檸的緣故,反差顯得太大,所以陳岑一開始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真不撐?”陳岑側頭,帶着一絲好奇和驚訝,仿佛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般,誘導式問道。
林檸迅速地搖了搖頭,為了證明自己并沒有吃得不舒服,她甚至在原地輕輕跳了幾下。
“行了,别跳了。剛吃完飯就不要劇烈運動了。”陳岑出聲阻止,突然,他頓了一會兒,也不知道出于什麼心理,陳岑甚至問道:“那檸檸,你吃飽了嗎?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哈,我的意思是說剛才的那些菜夠你吃嗎?要不要我們再進去吃點?”
陳岑那顆受驚的小心髒又再次提起來了,要是林檸說自己沒有吃飽,那他豈不是糗大發了,帶女孩吃飯結果人家都沒有吃盡興。
林檸繼續搖頭,通過陳岑的反應她也終于明白,自己又出糗了,剛才太開心了忘記掩飾自己的飯量了,結果吃了很多,而陳岑似乎沒怎麼動筷子,哪有像她這樣做客人的。她臉頰泛紅,帶着歉意地說:“我吃好了。抱歉,陳公安,我吃得有點太多了。”
陳岑懸着的心終于落下,松了一口氣,揚起笑容,釋懷道:“吃高興了就行,那走吧,我帶你回家。下一次我帶你去吃私房,保證是你沒吃過的好吃的。”
因為是騎機車的關系,林檸省去了很多時間,她沒有手表,通常都是通過觀察太陽的位置來大緻估算時間。而今天,林檸明明同陳岑花了時間吃飯,結果到家的時間竟然同平常差不多。
陳岑照例還是停在了巷口,他将林檸抱下車,一邊說道:“你的檔案我幫你看過了,你們家的戶主是你母親趙桂英,戶口上給你登記的确實是母女。诶,對了,你們是78年還是77年回城的?”
林檸失神地聽着陳岑的答案,目光暗淡,随口說道:“不記得了。”
“不記得?”陳岑皺起眉頭,帶着些質疑重複林檸的話。那時候林檸都十一二歲了吧,怎麼可能連多久回得城都不記得。
“我那時候發燒,好像把腦子燒壞了。小時候的事都不怎麼記得清了。”林檸說道,試圖解釋自己對童年記憶的模糊。盡管她努力表現出平靜,但那份沒有得到心中所求答案的失落感仍舊難以掩飾。
“怎麼,你家裡對你很不好嗎?”陳岑眼中掠過一絲不滿,在他的印象裡,林耀祖可是得寵得很。林耀祖,耀祖,聽這個名字就感覺林家人的偏愛。再回想起林檸給林耀祖送了一年的午餐,更讓陳岑認為自己的推測沒有錯。
林檸用力地搖頭,暗淡的眼神亮了幾分,堅定說道:“家裡人其實對我不錯,不缺我吃,也不缺我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