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課間的空隙,嘉汐泡了杯果茶,擰緊杯子上下搖晃,百香果塊徹底散開,一股酸甜的香味溢出。
嘉汐拿出一包遞過去,問:“要不要?”
“給我吧。安予星摘掉耳機,合上作業本。她最近總是心不在焉的,書本上的字她一個都沒讀進去,無法集中注意力,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嘉汐:“班長這次病得挺嚴重的,都住院了。昨天班裡幾個人去看望,副班長還專門提了一袋子試卷。”
“住院?”安予星看向她的座位旁邊,許以辰确實好幾天沒來了。要不是每天都有人打掃衛生,他的桌面上都要積灰了。
之前失約的事情,她還特意給許以辰回了電話說明情況,可當時也沒聽出許以辰有什麼異常。她還問了問他什麼時候回來,他說就這幾天。
嘉汐:“你不知道?”
安予星搖了搖頭,問:“那他在哪家醫院?”
“......”
安予星出了校門,還有時間,去了趟附近的水果店。她沒讓肖叔和林妍等她,打車去了醫院。
醫院走廊裡,消毒水味撲面而來,這個點的人格外多,家屬們來給病人送晚飯。
安予星走向護士站詢問,值班的工作人員看上去很忙,盯着電腦屏幕,手指在鍵盤上飛速敲擊。
安予星稍作停頓,禮貌地問:“您好,我是來看望病人的,叫許以辰,麻煩問下在哪個病房?”
護士目光依舊停在電腦屏幕上,忙得沒空擡頭,“你是他什麼人?”
“同學。”
“你等等,我查一下。”護士手指在鼠标上來回點了幾下,查詢到後又從抽屜拿出一個本子,“3号樓5層508病房,你坐那邊的電梯上去就行,先在這兒做個登記。”
“謝謝。”安予星拿過筆,寫下名字和電話号碼。
安予星站在病房門外,房間門旁有一面透明玻璃,能一清二楚地看清裡面的情況。安予星打量着,這是一間獨間,裡面的布置跟其他病房大緻一緻,隻不過更敞亮些。
安予星在外面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才推開門進去。
病床上,許以辰沒有醒,他的狀态确實不太好,臉色略顯蒼白,雙眼緊閉。軟管從輸液瓶上一路沿下,沒入他的手背青筋裡。
安予星沒有叫醒他,悄悄走過去,把花和水果放在了桌子上。
很難想象,這和印象裡那個站在講台上用冰冷眼神警告他人的少年是同一個人。他也有令人心疼的一面,他的皮膚透明得幾乎要與潔白的枕巾融為一體,他閉着眼,燈光映照下,睫毛投下陰影,看起來既安靜又脆弱。
安予星看得心頭一緊。
忽然意識到他的家人呢?怎麼生病了沒人陪在身邊。
門在這個時候被推開,護士推着治療車進來換藥。安予星起身讓開了道,護士動作娴熟地拿起輸液袋,對着光仔細查看,确認無誤後,将針頭拔下換上新的吊瓶,透明的液體順暢流下,緩慢流進他虛虛蜷縮的手。
安予星小聲問:“您好,我問一下,他的家人沒來嗎?”
護士放緩了動作,轉頭看她,“在吧,可能有事先出去了。”
“哦。”
那就行。
護士換完藥走了,安予星坐在凳子,閑來無事,便從水果籃裡拿出新鮮蘋果削。很快,一個白胖胖的蘋果呈現在視線裡,安予星切成小塊,放進玻璃碗裡密封上。
許以辰還沒有醒來,鴉黑色的劉海下,一張臉因病氣而顯得寂靜無瀾。
安予星給他掖被子,試探性地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确實有點燙。
“許以辰,你什麼時候醒來呀?”安予星托着下巴,低垂眉眼歪頭看他。
沒人回應她。
安予星看了他半晌,最後歎了口氣收回視線,轉過身從書包裡拿出試卷開始做題。她準備在這裡再等會兒,起碼他的家人來了她才能安心離開。
今晚作業不多,也不差這點時間。
她頭埋得很低,做題很認真,在大段的英語材料下畫線,一句一句翻譯,并沒有注意到旁邊動靜。
一道暗影忽然從靠近過來,緊接着溫熱的氣息噴灑在皮膚上,安予星身體本能一僵,胳膊上的汗毛如受到刺激般立起,緊繃地轉過頭去。
男生的手臂從後面環住她的肩膀,把頭埋在她的脖頸上,睫毛似有似無的掃過,如同輕若無物的羽毛在撓。
許以辰撐着身子,姿勢親密,輕聲細語道:“你是不是又不會了?”
圓珠筆滾到桌沿,搖搖欲墜,安予星心裡漏了一拍,一動不敢動,緊緊攥緊手指。許以辰微垂着眼睛,多半病得糊塗了,沒發覺自己做什麼。
他意識不清楚,但安予星頭腦清晰,她可不能任他胡來。
“怎麼不說話?嗯?”他用鼻梁側了側安予星的臉頰,然後緩緩睜開眼,緊盯着安予星的嘴唇。
安予星頓時慌了心神,她再不離開,許以辰接下來一定會對她做什麼,他一定是瘋了。
意識到這點,安予星猛地推開他,顧不得撿起地上的筆,拿起卷子胡亂裝進書包裡,慌不擇路地逃跑出門。
安予星都沒來得及等電梯,慌亂地來到的樓梯道,一口氣從五層跑到一樓的休息區。
她雙手撐在膝蓋上,累得氣喘籲籲,才發現自己後背起了一身薄汗。
剛才...她都被許以辰的舉動驚吓的魂飛魄散了。
許以辰這家夥...
安予星咬着下唇,臉頰浮現紅暈,許以辰竟然敢這麼對她...
脖頸間仿佛還留存着他的氣息,安予星捂着脖子,慢慢靜下心。忽然想起到自己剛才推得力氣很猛,不知道那家夥有沒有磕。
可她不敢再返回去。猶豫不決間,她瞥見了護士站,決定讓護士幫忙回去看看,反正她是不會再上樓了。
許以辰跌回了病床上,意識也清醒回來。他睜開眼,怔怔地盯着天花闆,神情黯然,仿佛一切喧嚣都隔絕在心門之外。
剛才,他又做夢了。
左手背上傳來微微鈍痛,他側過頭,看到了吊瓶下的輸液管。
在光線的作用下,瓶中的藥水微亮,他擡起另一隻手掐住了軟管,液體流通不暢,吊瓶的氣壓改變,鮮紅的血液反抽出來。
紅色的液體占據了軟管,緩慢向上爬行,如一條殷紅的蛇信子在攀爬。直至紅色蔓上瓶端,猛地弄斷軟管,鮮血會灑滿一地,會是一幅精彩的圖畫。
他睫毛顫了顫,冷冷看着,沒感覺到疼,反而覺得很有意思。
許明薇推開門走進來,一邊脫掉沉重的外套,一邊往裡面走去,“外面可真夠冷的,先來吃東西吧,以辰,你醒了沒?”
“啊——”
忽然的尖叫引來醫護人員,慌忙的制止了許以辰恐怖的想法。
“行了,我以後是不敢再走開半分。”許明薇責備着他,眼裡充滿懼意,語氣帶着顫抖和心疼,剛才那一幕吓死她了。
許以辰細密的睫羽如展翅的蝶翼,顫顫扇動,漆黑的眼眸是看不懂的神色,半晌,他轉頭看清了姑姑驚吓的臉頰,低喃:“原來不是幻覺。”
許明薇斜睨了他一眼:“什麼幻覺不幻覺的,一天天淨說什麼胡話。”
許以辰低垂眉眼,一副聽訓的樣子。
-
班主任三令五申強調班裡紀律問題,班裡的學生卻沒當回事,昨天的晚自習被年級主任點名,導緻13班出現今早的批評欄上。
班主任将怒火撒在第一節上,拍着講桌震天響。“你們都高三了,有點高三的樣子,别老讓我去強調,上大學也是給你們自己上的,沒有人能代替你們。還有那幾個,别每天自己不學習還去禍害其他人。”
安予星緊握着手,指甲都快陷進皮膚裡了,一副魂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叫了她好幾遍也沒意識到。
後桌用筆戳了戳她,“老師叫你呢。”
安予星猛地站起來,看向講台:“老師?”
“我前幾天讓你打電話給許以辰,怎麼樣了?”
安予星撓了撓額頭,“應該快回來了吧.。”
“應該?”班主任反問。
“老師。”
聲音從門口處傳來。
許以辰出現在衆人視線裡,穿着幹淨的校服,斜挎着書包。
班主任:“回來了,快點進來吧。”
安予星卻拘謹起來,她悄悄地往旁邊挪了挪位置,沒去跟許以辰對視。好在許以辰也沒看向她,他拿出書本放在桌面上,按下筆芯。
班主任站在講台上問:“上一道題應該都聽懂了吧,繼續講下一道題了,不會的趕緊問。”
安予星目光不由自主的瞥向旁邊,結果看到許以辰纏着膠帶的手,周圍泛起淡淡一層烏青。她看得太入迷,以至于有人跟她說話又沒反應過來。
恍惚間,感覺到有人又朝她靠近過來,安予星頓時心生警惕,戒備地看向他,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後退去,“你、你要幹什麼?”
許以辰淡定地掃了她一眼,說道:“我在問你第幾頁?”
“呃...”安予星松了口氣,“56頁。”
下課後,安予星要去打水,看到許以辰手裡多了幾枚藥片。猜測應該是沒好徹底,但班主任一直催,燒退了就趕緊來上課。
“我出去一下。”安予星說道。
許以辰看了她一眼,讓開了道路。
安予星趕緊跨步出來。昨晚那一幕,她是吓得不輕,但反觀許以辰卻像是個沒事人一樣,或許他就是病糊塗了才做出出格的舉動,醒來後就忘了個幹淨。
忘了也好,千萬别記得。
安予星默默地想着,但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升起一股酸澀感,好像是在心疼他。她真的看不懂許以辰,但總覺得這個人身上背負着很重的責任。
安予星看着他手裡的藥片,心想,一次要吃這麼多呀,不感覺苦嗎?
正這麼看着,許以辰忽然看過了過來,安予星讪讪笑道:“那個...需不需要我幫你打水,我也正好要去。”
說着,她主動拿起許以辰的水杯就出去了,許以辰開了開口,剛要提醒她别在他杯子随便瞎放東西,安予星卻已經走遠了。
她排在前面,接了滿滿兩杯水,然後小心翼翼的端出來放到水台上。,從口袋裡拿出之前嘉汐給的沖泡果汁。
這水沒滋沒味的,喝着多沒意思。
她先給自己杯子裡放了一包,又給許以辰杯子放了一包。嘗了一口,隻有酸味沒甜味,想到他要吃那麼多藥,應該很苦吧。
想到這裡,安予星又給他加了一包沖泡粉。完後,滿意的擰緊蓋子,拎着回去了。
許以辰無奈地看着那杯水,想說些什麼,終是沒說出口。
“快喝呀,一會水就涼了。”安予星督促着,“我在你杯子裡放了蜂蜜柚子茶,甜甜的,你快嘗嘗。”
許以辰:“......”
-
剛走出校門,安予星出乎意料地看到馬路對面停放着一輛賓利。
她停下腳步,抓着書包一側的系帶。
“怎麼了?”許以辰問她。
“沒事。”安予星搖了搖頭,“你趕緊回家吧,記得看手機,有事可以跟我打電話。”
許以辰難得一笑,垂眸點頭:“嗯,你也早點回去。”
“知道了。”
安予星等他走開後,才繞道走到馬路對面。助理下來給她接過書包拉開門,安予星停頓了幾秒,看到陰郁的黑影裡一塊質地不凡的腕表折射出銀色光輝,帶着幾分冷冽。
她躊躇片刻才坐上去。
車内異常安靜,有種詭異的落寂,安予星疲憊地靠在車窗邊緣,沒去看安城盛。
平日裡,安城盛忙于工作,極少過問她上下學的事。但今日一反常态的舉動,讓安予星不得不提高警惕。
到底是商業上有野心的男人,在這世道拼殺了這麼多年,沒點狠心和手段是走不到他今天這個位置的。所以不要跟商人索要感情,在他們眼中,事業、名利、商場,都是完全碾壓情感的存在。
安城盛不用多說什麼,他就站在那,周身自帶令人膽寒的氣場,下屬們沒有人不敬他也怕他的。
安予星沒有回頭看他,但也感受到安城盛表情的嚴肅。
再加上前段時間剛吵了一架,父女倆誰都不肯想開口說話。
空氣僵滞着——
這個時間段正是晚高峰,三環路上車流如織,紅色白色的車燈如奔流的銀河。
車平穩的行駛着,這時,安城盛打破了安靜,“剛送你出校門的...?”
他話沒有說完,安予星接上了,“就是許以辰。”
“嗯,之前也是他幫你輔導的功課?!”他的聲線沉穩有力,像是打探虛實般。
安予星點頭,“對,他學習很優秀,次次都是我們年級第一。”
安城盛笑了一下,“那是應該好好感謝一下,改天可以當面...”
“那倒不必,他什麼都不缺。”安予星擡眸看他。
她盯着這張熟悉的臉,突然之間,感覺前所未有的陌生。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二人的關系已經僵持到這種地步,互相看對方一眼都感覺苦累和憤怒。安予星還記得她小時候可是很崇拜安城盛的,很早之前,她也會向同伴炫耀自己的爸爸,那時候覺得爸爸是這世上最厲害最酷的人。
可現在呢,他們之間除了吵架和冷戰外,好像什麼都沒有了,那可憐的父女情在一點點變淡,說不定哪天就會悄無聲息的斷了。
安城盛的手指長而骨節分明,有規律的敲打着皮革扶手,嗤的一聲笑了,“你緊張什麼?”
這句話直接把安予星的氣勢澆滅,安予星狠狠瞪了他一眼,轉過去頭不再看她。
安城盛又說:“再過幾天就是你媽媽的祭日,一起去看看吧。”
安予星愣住了,沒想到他會忽然這麼說。
畢竟夫妻一場,即便感情不在,但情分還是有的。這些年中安城盛每到這幾天都會去看看黎懷。
安予星之前隻是覺得安城盛是個僞善之人,這麼做的目的不過是維護他外界的形象罷了。但今天居然提出要跟她一起去,這是安予星沒有想到的。
下車後,寒冬的冷風直湧。
安城盛往前走去,安予星忽然叫住他,“爸。”
安城盛停下腳步,回過頭。
安予星走上去,隔着幾步,她停下來認真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在瞞着我?”
“為什麼會這麼想?”安城盛歎了口氣,轉身看她。
安予星撓了撓頭,“直覺吧,就是覺得你今天很不對勁。”
安城盛笑了:“瞎想什麼呢。”
事實表明,确實是安予星想多了,安城盛除了那天出乎意料的話術外,并沒有表現出異常。而安予星也放下警惕,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最近壓力大,神經都變得敏感脆弱。
藝術聯考開始了,安予星将所有注意力都投入在作品上,無暇顧及其他。
聯考一結束,校考緊接着就來了。安予星手裡的準考證打印了一沓又一沓,上午考完這個學院,就要背着畫闆去趕下一場。手上磨出了繭子,指縫中是洗不幹淨的鉛筆灰,染料弄髒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