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落地擰斷信鴿的脖子,剝光羽毛後,路小佳拎着殺好的鴿子肉走進廟裡。
恰好,尤明姜剛剛爬起身。
她隻打了個盹兒,又開始忙碌,晃晃悠悠地到井邊打了桶水。
經曆過洪水,井水也不是很幹淨,水中懸浮着雜質,顯得十分渾濁。
她從竹編藥簍裡拿出些明礬,這還是在開封城内楊家藥鋪,藥伯賣香藥時贈送給她的。尤明姜手腕輕抖,明礬粉末如雪花紛紛揚揚落入水中。
一大把明礬迅速在水中散開,沒過一會兒,雜質聚成一大坨絮狀物,沉澱到桶底,形成一層薄薄的污垢,渾濁的水變得清澈起來。
她系好襻膊,用勺子把桶裡的清水,一勺一勺舀進大鍋,生火煮沸。
“把水煮沸,能殺死大部分肉眼看不見的微生物,喝起來口感也更柔和。”見路小佳一直站在旁邊盯着自己,尤明姜以為他對煮水步驟感興趣,便解釋道,“喝生水容易生病,就算想喝涼水,也得喝煮沸過的。”
路小佳看着這一切,手裡拎着光秃秃的鴿子,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嗯。”
尤明姜瞥了他一眼,餘光掃到一個肉團影子,忙轉過頭,定睛一看,興奮得蹦起來:“喲嚯,好肥的一隻鴿子,從哪兒弄來的?”
路小佳總算露出點笑容,心想:站這麼久,你可算瞧見了。
“抓的。”他輕描淡寫地說完,把鴿子遞到她面前。
“厲害啊!”尤明姜接過處理好的肥鴿子,拎在手裡打量,“不對,不能說肥,得叫壯。瞧這鴿子肉多緊實,像是信鴿呢,吃起來肯定特嚼勁。”
路小佳眼神飄忽:“鴿子就是鴿子……”
尤明姜沒多問,她笑了,一雙靈活的眼睛笑得彎彎的,他也忍不住跟着笑。
隻聽她說:“托你的福,大夥兒有肉湯喝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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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小佳原本還笑着,聽到這話,笑容瞬間僵住。
大夥兒?
什麼大夥兒?
他震驚地看向尤明姜,見她正處理鴿肉,心裡很不是滋味。
鴿子再肥也就兩斤重,三十來個人分,兌上一大鍋水,能喝出什麼味兒?
過了一會兒,尤明姜處理好鴿子肉,重新生火,把鴿子放進大鍋,又加入茯苓、山藥、葛根、薏苡仁一起炖湯,還撒了些鹽進去。
路小佳張了張嘴,本想攔住她,告訴她這鴿子是專門給她的,可一想到尤明姜那副軟和心腸,又把話咽了回去,隻是輕輕歎了口氣。
尤明姜一邊攪着湯,一邊興緻勃勃地對他說:“你肩上有傷,喝點這湯有好處。雖說這些藥材是涼性的,但每個人适量喝一些,沒壞處。”
沒想到她還惦記着自己,路小佳心裡一動。
沒一會兒,鴿子湯炖好了。
揭開鍋蓋,熱氣騰騰的湯在鍋裡翻滾,肥美的鴿子靜靜卧在其中。
經過長時間炖煮,鴿肉變得酥軟,鮮美的肉香在山神廟裡彌漫開來,一廟的老弱病殘都被香醒,饞得直咽口水。
尤明姜又往大鍋裡加水,鴿子湯被稀釋不少。
她把勺子在鍋沿兒“铛铛”一敲,招呼大夥兒來排隊,開始分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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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又一碗舀着,眼見湯少了大半,路小佳眼神一動,輕輕踢了下她的小腿。
尤明姜擡起頭,一臉茫然地看着他:“你踢我幹什麼?”
她歪着頭看他,眨了眨眼,突然恍然大悟“啊”了一聲。
路小佳松了口氣,剛覺得她還不算太笨,就見她遞來一碗食材滿滿的濃湯,笑着說:“我懂禮貌,大功臣,這是你的,沒兌水哦。”
路小佳黑着臉,把湯倒回鍋裡,奪過她手中的勺子:“你出來一下。”
“幹嘛?”尤明姜問道。
路小佳咬着牙說:“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有什麼話非得出去說?等會兒,我這兒忙着呢。”尤明姜說着,伸手去拿勺子。
路小佳躲開,反手把勺子塞給一旁偷偷張望的海紅珠,擡腿就往廟門外走。
海紅珠見他倆這般模樣,心裡暗笑,像推老南瓜似的,把尤明姜往門口推:“尤姐姐,你們倆趕緊去說體己話,分湯的事兒交給我!”
尤明姜“诶”了一聲,剛想開口,海紅珠笑着擠擠眼,關上了廟門。
經過這幾日的相處,海紅珠對路小佳的印象愈發好了。
回想起分臘肉的時候,路小佳疼得連食物都難以下咽,可他的目光卻不受控制,總是不自覺地飄向自己和爹爹。他眼神裡透着恍惚,仿佛透過她父女倆,看到了遙遠記憶中的某些身影。
那一晚,尤姐姐冒着風雨下山殺匪,路小佳便守在山神廟外,獨自一人護着一屋子老弱病殘,熬過了漫長的一夜。
在海紅珠心裡,尤明姜的地位比親姐姐還要重。這些日子,看着尤明姜日漸消瘦,她心裡就像堵了一塊大石頭,憋悶得難受,很不是滋味。
海紅珠好幾次話到嘴邊,卻又因不好意思而咽了回去。畢竟在尤明姜面前,自己一直是那個需要依靠她的弱者。
但路小佳卻站了出來,主動做了那個得罪人的“壞人”。
表态是非常重要的,聽到了大夥兒的表态,海紅珠心裡踏實了不少。
所以她覺得路小佳這人,雖然看着冷冰冰,實則心地不壞。
就是有點兒故作少年老成的擰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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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明姜動作慢了一步,無奈地搖搖頭,歎了口氣:“這小妮子,亂點鴛鴦譜……”
說到這兒,她睫毛輕顫,臉上泛起紅暈。
“鴛鴦譜”這三個字在舌尖轉了一圈,又被她咽回嗓子眼兒,隻覺得這話太冒失。
她手指搓着發燙的耳垂,低頭看看自己黑不溜秋的草鞋,越發尴尬。
太自作多情了。
她偷偷斜眼看路小佳,隻見他低着頭,手握成拳抵在唇邊,咳了兩聲。路小佳臉更紅了,鼻尖冒出細密汗珠。
兩人沉默地面對面站着,都低着頭,不敢看對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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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
突然,尤明姜爽朗一笑,撓了撓胳膊,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懂了,你叫我出來,就是為了一塊兒發呆、被蚊子叮。”
路小佳瞪她一眼,苦笑着說:“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懂!”
尤明姜聳聳肩:“那你為什麼不把話說明白?”
路小佳深吸一口氣:“不是我嘴毒,就你這麼做事,以後别說萬家生佛了,萬家生你才對。”
尤明姜笑道:“還說嘴不毒?親一口不得毒發?”
路小佳回她:“你要親?”
尤明姜差點被口水嗆到,幹咳兩聲後說:“我這是劉備般的胸襟和眼界,你好好學着點兒。”
路小佳說:“算了,你的胸襟比救苦救難的萬家生佛還寬廣,我可學不來。”
“不就是炖了你鴿子?就當抵診金了。”
路小佳瞥她一眼:“就這麼點大的鴿子,怎麼抵得上你救我的診金?”
尤明姜腦子一熱,伸手在脖子邊扇了扇風:“你要這麼說,我就一句話。”
路小佳挑眉問:“什麼話?”
尤明姜大笑:“哈哈哈,你有多少給我多少,我不嫌多。”
路小佳直直地盯着她,盯得尤明姜尴尬不已,趕忙補救:“我開玩笑的……”
“行啊。”路小佳打斷她,伸手解下腰間錢袋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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