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肆意灌進船艙,吹得地上的灰塵和雜物打着旋兒。
“你們……”尤明姜語氣不善,“來做什麼的?”
海盜們:“……”
三日前,他們親眼見過尤明姜倚着桅杆,在颠簸船闆上挽三鈞弓。
尤明姜撫摸着手中弓箭,突然擡臂指向前方浪尖,當時,一尾約莫四尺八寸的鲟魚,剛好躍出了海面。
弓開如滿月:“看我一箭射中它的背鳍!”
弦音未絕,鲟魚的背鳍已釘上了羽箭,在海面上拖出一道血線。
拉開三鈞弓不算稀奇,身體強壯的江湖中人大多都能做到;射死低空盤旋、得手機會較大的海鳥,也并非難事。
但要在鲟魚躍出水面的瞬間,一箭射中其背鳍,還能精準控制力道,僅僅射傷而不将其殺死,難度極大,必定得是技藝精湛且力量強勁的人,才有把握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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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明姜眼尾掃過衆人,二十多個海盜不約而同蹭着船闆後退。
“哈哈哈,尤長老氣色很好,這麼長日子也不見你出門,真是想死我了。”
海盜們自覺讓到了兩邊,海闊天笑着走來,身後跟着悍匪“海上孤鷹”向天飛。
她戴着傩面具,哪裡看得出氣色好不好?
睜着眼睛在說瞎話。
“恐怕不是想死我,而是想我死吧?”
海闊天賠笑道:“我說尤長老,十年修得同船渡,不妨給老哥哥我個面子,讓我把那個小崽子抓走,也不妨礙你的清靜不是?”
“……給你面子?”尤明姜上上下下望了他幾眼,“你多大的面子?”
海闊天咬牙道:“你我擡頭不見低頭見,何必把事做絕?尤長老,我好歹也是一派之主,這點薄面你都不給麼?!”
“海幫主的面子……”傩面下傳來輕笑,“是鑲了金還是鍍了銀?”
海闊天硬着頭皮打圓場:“玩笑話,玩笑話,不過是走脫個小崽子……”
尤明姜冷着臉,絲毫沒有緩和的意思:“誰跟你開玩笑?”
這“海上孤鷹”向天飛驕橫狂傲,這時候見結拜大哥被人這樣高高在上地嘲笑,哪裡能忍得了?
向天飛冷冷道:“本事不大,架子不小!敢不敢手上見真章!”
尤明姜掃了他一眼,沒有搭理,就準備回艙内。
在她轉身之時,向天飛突然暴起發難,鷹爪直取後心,卻見寒芒乍現,他的左眼已綻開血花。
誰也沒看見那根銀針是如何飛出的。
“……眼睛!我的眼睛!”他的雙手捂着左眼,痛得滿地打滾。
大股鮮血從他指縫中呲出來,喉嚨裡發出痛苦的呻吟。
四下一片死寂,靜得仿佛能聽見心跳的鼓點。
衆人瞪圓了眼睛,目光死死地釘在那一幕上,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誰能料到,平日裡在這片海域翻雲覆雨的高手向天飛,竟像一隻被頑童肆意擺弄的蝼蟻,毫無還手之力,模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方才那道殘影,快到讓人來不及捕捉。
向天飛連一絲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刹那間,一隻眼睛鮮血迸濺。
衆人還沒看清對手究竟是如何出手的,這場對決便已塵埃落定。
直到這一刻,衆人意識到眼前之人的武功遠遠高出他們這群紫鲸幫的海盜。
所有人心裡都明白,自己決然不是此人的對手。
巨大的實力差距,讓向天飛滿心絕望。
他猛地仰頭,發出一陣癫狂的大笑:“你這潑才,有種就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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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明姜皺了皺眉,忽然伸出手,隻聽“奪”的一聲,手指直接插進艙門,就像插進軟豆腐裡一樣。
眨眼間,她把整塊堅實的艙門漆面挖了出來,随手一揚,木屑如雪花般飄散開。這看似堅固的艙門在她手裡,卻如同腐朽的幹酪般脆弱。
飄散的木屑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向天飛頭上,模樣滑稽極了。
然而,周圍一片寂靜,沒人敢笑出聲。
“冷靜了麼?找死之前,我勸你還是想清楚,死在我手裡,你的死相不會比這木頭好看多少。”尤明姜慢條斯理撣去指尖木屑,隻留滿地打滾的向天飛與戰栗的海盜們。
海闊天喉結滾動,終于明白為何黑木崖會派個殘廢去蝙蝠島。
這人分明是個頭戴傩面具的羅刹。
尤明姜指尖還沾着木屑,漫不經心撚了撚:“海幫主要試試這木頭的滋味麼?”
海闊天盯着艙門上碗大的窟窿,喉結上下滾動,那切口平滑如鏡,分明是生生用手指剜出來的。
“尤長老說笑了。”海闊天喉結滾動着後退,靴子撞上蜷縮的向天飛,“隻是這小崽子放跑了蝙蝠公子的【貨】,恐怕沒法到了蝙蝠島,沒法子交代呢……”
傩面具突然逼近,驚得他後背撞上艙壁,尤明姜淡淡道:“你在威脅我?”
等海闊天終于回魂,連忙賠笑道:“誤會!都是誤會……”他忽然瞥見艙内榻上昏睡的美貌少年,福至心靈:“長老若喜歡這小崽子,不如……”
“咔嚓!”
劇痛遲了半拍才傳來。
海闊天望着自己齊根斷去的尾指,終于癱坐在血泊裡。那枚翡翠扳指還在船闆上打轉,染血的戒面映出女子森冷的傩面具。
“我最恨兩件事。”尤明姜撚起斷指,順着舷窗擲向海面,驚起一串銀魚,“威脅,和聒噪。”
整艘船上一片死寂。
浪濤聲中,她推着輪椅退回艙内。
“砰”的一聲,關門聲在寂靜的氛圍裡顯得格外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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