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曉聰,市委辦後勤處公務用車駕駛員,換言之,他是給市委領導班子成員開公務車的司機。
領導去省裡開會或下鄉調研時,由紀曉聰開一輛六座商務車接送。徐應悟作為宣傳秘書,負責各類會議、座談、發布會發言稿的撰寫工作,遇到緊急情況時,他常常要利用這半小時一小時的車程,跟車一邊聽領導指示,一邊記錄要點,同時迅速成文。市委車隊那幾個司機裡,他最喜歡叫紀曉聰,因為紀曉聰開車穩,不會把他晃得頭暈。
一來二去兩人混得熟了,成了固定搭檔,領導一叫徐應悟跟車,他就給紀曉聰發一條隻有時間地點的消息,不用多話。領導們也都喜歡叫他倆跟車,因為這倆小夥子都長得人高馬大,陽光帥氣,西裝革履站在一起,像電影兒裡大佬身後的私人保镖。領導從會場出來,他倆一個從駕駛室下來拉開車門,另一個拎包送領導上車,整套服務流程絲滑又周到,讓領導覺得倍兒有面子。
最開始那半年,徐應悟根本沒見過紀曉聰摘下墨鏡的樣子,隻看得到他下半臉。直到那回去省會的路上天降暴雨,天空烏雲密布,不摘掉墨鏡看不清路,紀曉聰這才露出那雙顧盼生華的桃花媚眼,沖後視鏡裡的徐應悟笑成兩彎月牙兒。
除了眼睛好看,紀曉聰這人還有一點特長——腿特長。徐應悟比他稍高幾厘米,可腰線卻比他低老大一截兒。有一次徐應悟忍不住酸他:“紀師傅你離我遠點兒,咱倆站一塊兒顯得我五五開似的。”從此紀曉聰像故意惡心他一樣,沒事兒就往他身邊兒一戳。
後來徐應悟偶然從工會幾個大媽那兒聽說,紀曉聰原來是練跳高的,十五歲就入選了省田徑隊,可沒去幾天就因為争風吃醋,跟他現女友的前男友打架鬥毆,被省隊開除,斷送了大好前程。回市體校混到畢業,又因為文化課太差,連大專都考不上。幸好他舅姥爺當時正從市委後勤負責人的位子上退下來,新上任的處長賣他個面子,給紀曉聰挂了個人事代理,招進車隊來開車。
徐應悟躺在榻上,被他剛剛意識到的一個事實驚得雙瞳劇震,頭皮發麻——紀曉聰與西門慶,竟是同一張臉。
卻說西門慶叫孫雪娥回竈上傳粥餅小菜來,支走了她,這才打衣箱裡翻出他才換洗幹淨的襯褲,親手替徐應悟撤換。咬着後槽牙暗忖半晌,他終于憋不住問道:“紀曉聰,是你相好兒?看把你想的,夢裡魇裡緊着叫喚。”
徐應悟臊得眼沒處看了,系好褲子便掉轉身子,面朝牆裡假寐不答。西門慶哪安得下心,坐在榻邊又追問道:“是你從前在京裡的情兒?才記起來的?”
徐應悟心裡正亂,叫他問得難為情,便沒好氣道:“與你無關。”
西門慶焦急起來,把眼一翻恨恨道:“隻怕又是哪家暗門子私窯裡的含鳥小囚兒……”
“你嘴巴放幹淨點!”徐應悟轉臉沖他兇道,“你當人都同你一樣,甚麼髒的臭的都下得去手!”
西門慶聞言氣得橫眉立目,隻礙着他身上有傷不便發作,憋得眼都紅了。
昨兒徐應悟說往後再不跟他好了,那些話他這會子回想起來仍覺傷心透頂。不久前還柔情蜜意,恨不得把他捧手心兒裡的人,怎的說變就變,狠心絕情到這地步。他哭也哭了,求也求了,當着自家小厮半點兒臉面也沒給自己留,為何到頭來還是“與你無關”四個字兒。
原是想起舊愛來了。西門慶一時間鼻酸牙軟,堵得心口直抽抽。又聯想起他兩人尚在蜜裡調油、整日膩歪在一處之時,徐應悟談起為官之術,便總是話裡話外、明裡暗裡譏諷他市井鄙陋,說他“上不得台面”,如今又直刺他穢亂,嫌他不幹淨。
徐應悟與他應二哥不同,既在詩禮簪纓之地熏陶,瞧不上他這山野粗俗的做派,亦在情理之中。想來令他魂牽夢繞的那個“紀曉聰”,當是位斯文儒雅的謙謙君子,與之相比,自己必定落于下流,因而徐應悟一想起那位故人,自己便再難入他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