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聞言圓瞪兩眼,淚如泉湧,兩人抱頭痛哭。良久,西門慶抹淚道:“不怨你。官哥兒一去,她便一隻腳邁進鬼門關裡,隻是舍不得我,才又苦捱了那些時日。是我一時糊塗,出昏招兒将她推上絕路。”
徐應悟強收住淚,捧住他臉道:“瓶姐兒泉下有知,我豈能辜負她的成全?如今把你害成這樣,我怎對得起她?慶哥兒,今後我們好好兒的罷。”
“太遲了。”西門慶合眼長歎,悲哀道:“我已不是從前那個人兒。如今我已力竭心死,活像掉進一巨大深坑,上頭還有水往裡灌。眼見着水已淹到脖頸兒,我卻沒有一絲力氣,一下也動彈不得。我就快要憋死了,可連喊一聲的力氣都無。我再不是當初你看上的模樣,亦不願見你眼裡的失望。你不必可憐我,我不能叫你同我一起淹死。”
徐應悟聽他這麼說,反倒安下心來。抑郁症患者主動坦陳自己的心理感受,是走出困境的第一步。于是他兩手與西門慶十指相扣,鄭重道:“我不會淹死,你也不會。你看,我這就跳下來陪你。我會水,等我變成個大王八,慢慢兒把你馱上去。”
西門慶“撲哧”一聲吹出個鼻涕泡兒來,破涕笑道:“我的兒,你真真是,孝感動天!”
徐應悟撲上去在他肋間抓撓,兩人纏抱笑鬧在一處,而後臉挨着臉,心貼着心,一夜溫存好眠。
次日近晌午了,西門慶才覺足醒來。他側身一探,隻摸到空空半扇榻闆,倏地吓出一身冷汗。怕不是甜夢醉人一場空?他騰地坐起,四下打量,瞧出這是在應家卧房裡,方才喘上氣來。
卻又不十分踏實,他掀開薄衾,拔腿往外屋跑。不見徐應悟人影,他又尋到廚上,見裡頭煙霧缭繞,徐應悟同一個臉生的小夥兒,正湊頭蹲在竈底下不知做何勾當。
徐應悟似對他的到來有所感應,回頭沖他笑道:“豈不聞‘君子遠庖廚’,大官人怎的……”忽又瞧見他竟赤着兩腳站在地上,急忙過去攔腰将人抱起,把他放到鍋台邊兒上坐着。那小夥兒忙扔下火鉗子,沖他唱喏行禮。
徐應悟見他睡眼惺忪,一臉懵怔,便扶着他肩頭道:“醒了?餓了罷?喏,這位是間壁錢幹娘家小子兒,名叫錢串兒。夜裡雨大,柴都澆濕了,俺倆搗鼓半天,火還未生得起來。”
西門慶眨巴着大眼,看着他倆一個點刨花兒,一個通爐膛,倒也有趣。忙乎半晌終于生起火,徐應悟手腳麻利地蒸上餅,又炒了韭菜雞蛋、蒜苗臘肉,不多時弄出一桌噴香飯食。錢串兒識趣告辭跑了,徐應悟提了西門慶鞋來,叫他下來用飯。
西門慶又怏怏不樂,說沒胃口,端着碗望呆不吃。徐應悟猜到他的心思,不忍叫他再費思量,便耐心解釋道:“即便不住城裡,我也天天來看你,成嗎?從前咱兩個好的時候,整日栓在一起黏黏糊糊,把正事耽誤了不說,兩人都隻盯着對方,反而容易鑽牛角尖兒。這回咱們得改改,先各自幹好自個兒的營生,閑了再往一處湊,細水長流,方能長久。”
“哦。”西門慶悶悶應了一聲,心裡仍是不踏實。
徐應悟放下碗,拉住他手道:“今日你使使勁兒,好歹問問衙門裡、鋪面上的事,權當打發時光。春種在即,我回鄉裡幫我大哥拾掇拾掇菜園子,明兒一早再搭送菜的車來看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