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誠十六年冬,九月二十七,天降大雪。
“郁太醫何在!”
安靜的太醫院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坐在屋内的幾位太醫聞言皆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想着近日宮中傳言,幾人面面相觑無一人應答。
坐在角落的老太醫見狀放下手中的醫書,起身徑直拉開了厚重的木門。一陣風雪襲來冷意從腳底傳遍身軀,老太醫半開着門隻見來者行色匆匆,看不清面容。
幾人踩過檐下的落雪,領頭者身形踉跄了幾步。聽其斥罵聲,老太醫這才後知後覺認出人來。
來者是當今内侍總管,革曾鳳。
身後是養心殿的奉茶宮女,兩人神色間皆是掩不去的慌張,老太醫見狀心中一驚,他雙手微顫言語間斟酌着話語。
“革内侍怎地親自來了?今日郁太醫不當值,這個時辰想必應是在宅府中。”
老太醫在宮中謹小慎微活了大半輩子,早就練成察言觀色的本領。如今常伴在皇帝身側的内侍總管在午夜來太醫院尋人,心中不免落下了幾分猜疑。
“高衙内早些時辰去過郁宅,可郁宅唯有一名老仆人,問他卻是一問三不知……”
革内侍掐着尖細的嗓子停頓了片刻,雙眼不着痕迹的打量了房内幾人,随即壓低了聲音。
“聖上午夜吃了藥後,如今高熱不止……”
老太醫聞言停滞了呼吸,斟酌片刻後他拾起一旁的藥箱正欲開口,就在此時太醫院内突然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
“郁師長同我無意間提起近日會在緣心閣歇息。平日師長為聖上診脈時我時常在其身側,不妨我先與革内侍同去,您再另派人馬去尋我師長。您看如何?”
衆人皆往聲源處望去,何風亭身着吉服不知何時已然背上了醫箱正朝着革内侍等人走來。
站在一旁的老太醫聞言神色莫測,伸出的手停滞在黑暗中。
“也罷。雖說你醫術不及郁太醫精湛,但好歹與他同出師門,還請何太醫随我快些走。”
革内侍聞言上下掃量着何風亭,他雙眉微蹙接過何風亭肩上的醫箱遞給一旁的奉茶宮女。
不由得多說幾句,幾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大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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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琛!你昨日又偷吃我多少蓮子羹!”
天色微亮,街巷鋪子被一層厚雪所掩蓋。西街的最中心的緣心堂閣樓傳來一道尖銳的女聲。
郁琛正從夢中驚醒,一時之間還有些晃神,他半眯着眼看着門口來人,半倚在床頭作思考狀。
“……四五碗罷。”
女掌櫃一雙眼倏地睜大,她向前一步闖難以置信的重複道。
“四五碗?給錢了嗎!”
郁琛在震怒的女聲中微挑着眉并不作答,他偏過頭看向窗外,一雙眸染上了寒冰,隔絕了屋内的暖意。
此時的門口有幾位小二正掃着堂雪。
對面的點翠閣此時也開了門,兩位小丫頭正費力的移開門前的木栅。
“我家掌櫃的說今日不賣蓮子羹,昨夜下了好大一場雪,你讓許掌櫃多準備點湯水。”
其中一個身穿淺綠色棉袍的小丫頭端來一盆熱水澆在大門前。等着冰霜融化時,提高聲音對緣心堂門前的夥計們說道。
緣心堂和點翠閣兩家掌櫃為親兄妹,兄妹倆都愛甜食,但由于偏好不同因此開了兩家鋪子。後來鋪子越做越大,兩人索性都在最繁華的西街開了酒樓。
雖說兩人都在同一條街做買賣理應會遇到些磕絆,可兩人感情卻一如往常,連帶上兩家的雜役都相處得其樂融融。
“我家掌櫃還沒醒,昨日街上半夜鬧哄哄的,到了午夜不知何處還放了煙火,平白無故擾人清夢。”
緣心堂的黃小二将掃帚收了回來,他斜靠在一旁神色間盡是疲憊,幾人隔着一條街說了些家常話,随後陸陸續續回了後廚。
——再過半個時辰,就該上客了。
後廚裡井然有序的忙碌着,黃小二幫着廚娘小雲清洗着蓮子,本該過季的蓮蓬在冬日都顯得格外翠綠,他坐在盆子前仔細的将淤泥洗幹淨。
“多虧了郁公子的方法才讓夏日的蓮蓬存的這麼久,幾味草藥而已竟能起到如此作用。”
廚娘小雲将白白胖胖的蓮子從幫廚手中接了過來,提到郁公子時聲音柔和了許多。
“那是因為郁公子愛吃蓮子羹才花心思研究,平時可沒見他願意動彈。我上次見他竟從二樓直直的摔了下來。問他原因,你猜為何?”
黃小二将蓮子遞在小雲手邊的籃子裡,峰回路轉的賣了一個話關子。
“為何?”
不及小雲對答,坐在另一邊的幫廚連忙問道。
“他說總歸是要下樓的,不如省事就一躍而下。斷了他能接骨……”
“那一不小心……死了呢?”
那位幫廚驚訝的張大了嘴,他看了一眼抿着唇的小雲,有些遲疑的開口問道。
“我當時鬥膽也問了這句,你猜怎麼着。郁公子說死了正合他意。你說這人活的好好的,怎麼……”
話未落音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騷亂。
黃小二看着本應該在門口掃雪的夥計驚慌失措的朝後廚跑來,他連忙按下心中的疑惑拿起了竈台上的菜刀。
“怎麼回事?”
黃小二抓住其中一個相識,壓低了聲音詢問。
“好多官兵,手裡拿着大刀……往緣心閣來了。黃哥,你說我們掌櫃是不是惹上什麼事了。”
黃小二等人聞言神色巨變,一時之間皆是啞口無言。
自惠城帝登基後即明令禁止官兵在皇宮城内帶刀巡視,自家掌櫃平時也和官府多為走動,怎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惹出事端。
不由得幾人深思,一位身穿黑色鑲嵌甲的武士帶着一衆官兵倏地沖進了酒樓,熙熙攘攘所到之處桌椅被翻了個底朝天。
黑壓壓的将士不多時占滿了整個大堂,門口看熱鬧的百姓被帶刀侍衛驅逐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