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隻有彎彎一牙,春芽夜半從夢中醒來,雙眼模糊間,她看見窗邊坐着一個人,再一看童娘子的木榻,上頭沒有人。就着夜色,童娘子整個人都模糊不清,春芽朝她走過去,揉了揉眼睛問道:“夜已經這般深了,娘子還是快些睡吧,受了風寒可就不好了。”春芽的話語含糊不清,應是還未徹底提起精神。
童娘子沒有回她,隻是坐在窗前,遙遙望着夜空中挂着的一牙彎月,神情凄冷,眸子裡有一汪淚水不停打轉。
恍惚間,童娘子擡起左手,輕飄飄的衣袖随着童娘子擡起左手的動作,緩緩滑至小臂,在童娘子的手腕上,有一個不大适配的玉镯。
童娘子看着玉镯,眸光呆滞,寸目不離,問春芽,“春芽,你看這镯子如何?”
春芽看去,這玉镯在夜色下仍舊泛着瑩瑩綠光,看着晶瑩剔透的,“春芽不懂這些,但看這镯子在夜裡都亮着微微光芒,應是個佳品才對。”
童娘子僵硬的勾起唇角,強擠出一抹笑來,她道:“這镯子的确不是凡品,是老爺贈與我的。”她微微垂下眼簾,這滴一直在眼裡打轉淚珠終是承受不住壓力,順着臉頰落到了桌上。夜裡十分的靜,靜到童娘子隐約間聽見了這滴淚珠落在桌子上的聲音。
“隻是……”
隻是,她滿懷欣喜的接過老爺贈與她的這個玉镯,卻在半月後,從正房和旁的側室口中得知,這镯子,是她們挑剩下的,一個佳品中的凡品。
可那日,是童娘子的生辰,她不止一次想要将這镯子狠狠摔在地上,将它粉身碎骨,可握在手裡,她遲疑了。
她那時再想:許是老爺忘記了。
“真是可笑……”
如今在看着這個镯子,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又一次沖破封印,沖進她的腦海,揮之不去。
淚水漱漱落下,她看不清這镯子了。
春芽不了解,隻看着童娘子傷心的渾身都在顫抖,然後以小小的身軀,從背後将童娘子擁入懷中,借她的一份微不足道的溫暖,讓童娘子體會了片刻的暖意。
彼時月亮好像聽見了童娘子的心聲,月光好似一條從天邊流淌而下的河流,照射在她與春芽的身上。
淚水泛着銀光,就如同與月亮齊肩的星辰,一閃一閃,劃過光年。
最終歸于一片虛無,消失不見。
童娘子的心,已然死了許久。
隔日便是歲安節。
街上孩童跑在街道上,嚷嚷着,“歲安節,歲歲除;今年災,明年除;家家喜,家家樂;蟲鼠退,安家甯。”
……
聽着外頭孩童叫嚷聲,童娘子難得心情舒暢了些,眉頭舒展開來,唇角挂上發自内心的笑,如一面春風,帶來萬物生機。
這時,春芽從外頭進來,懷裡抱着一個木箱子,箱子的蓋子沒有蓋嚴,童娘子順着縫隙看去,裡頭是件新衣裳。
“娘子,今日一早這身衣裳就出現在門口,春芽猜想,應是老爺叫人送來的。”春芽邊說着,邊将木箱子放在昨夜童娘子坐在窗邊賞月的椅子上。
“知道了。”童娘子走過去掀開蓋子,将裡頭的衣裳拿起來敲了敲,是件淡粉色的衣裳,她喜紅色,最好手深色,對這淡色衣物最為嫌棄,但她今日不知為何心情極好,沒有因這件衣裳是淡粉色的而觸了黴頭。
“對了春芽,每年歲安節,府裡都會進一些砒霜,這偏學蛇蟲鼠蟻太多,你去看看,能不能弄來些。”童娘子一擡頭,棚頂的角落處便有一直蜘蛛挂在蛛網上。
春芽點了點頭,“我這就去看看。”
春芽離開了,童娘子将木箱子裡的衣裳拿出來,在身前比量一下,大小正好。除了顔色不合,其他都還尚可。
她換了衣裳,走出了這許久未曾離開的偏院。
一路上,府内的下人見了她都不曾行禮,童娘子也不在意,她昂起頭挺起胸,朝着正廳的方向走去。
往年歲安節舉辦宴席之地,便是在正廳,正廳前院多為府内說得上話的下人管事。童娘子看看天色,現在時候尚早,正廳早已不知妥當,就等着時辰到了開宴。
她站在正廳,望着棚頂橫梁,上頭挂着錦緞,十分喜慶,這一身淡粉色的衣裳要是那錦緞的正紅色就好了。
就連正廳裡的椅子,都帶着正紅色的裝飾,在她的正對面,是老爺和正房夫人的位置,她站在正廳中央,遙望着那觸之可及,卻遙不可及。
如果哪裡是她的位置就好了。
權勢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就連……最早算好的生辰八字,都不能維持這段姻緣?
童娘子越發覺得這事上諸事可笑,不知不覺間,她又落了淚,隻是這淚水落下……她卻笑了。
……
領砒霜的地方排了好長的隊啊。
春芽來的很早,可府内的下人全都将她當做空氣看待,見到她,便幹脆直接的站在她面前,連看她一眼都不看,隻自顧自的跟着自己的好姐妹唠着閑話。
“聽說今日歲安宴老爺讓那童娘子也來了。”
“是啊,我也聽說了!”
“真是不敢想,這童娘子究竟用了什麼法子,竟然能夠讓老爺回心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