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農站着,嚴弋也起身欲搬,隻有謝瑾甯仍坐在原位。
在場數他最為年幼,兩站一坐頗為失禮,但他坐得正好,也不願起身,讓傷口再被壓一次。
而且嚴弋給的墊子很軟,坐着很舒服……
這般争論不是個事兒,此時不算太冷,在星空下進食,也别是一番體驗。
“就在這兒吃挺好的。”
謝瑾甯率先拿起筷子,作勢欲夾,謝農隻好坐了回去。
“行,先吃飯先吃飯。”他道:“孩子,如果你有什麼不舒服的,一定記得告訴我。”
“好。”
肩頭一暖,又被覆上一件外衫,不知何時去而複返的嚴弋并無多言,徑直入座。
謝瑾甯将衣襟攏了攏,“謝謝嚴哥。”
謝農笑道:“這兩天我不在家,麻煩小嚴照顧……”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卡了殼,謝瑾甯有心冷淡,卻又不忍打破男人眉眼間的欣喜,便接道:“我名謝瑾甯。”
“瑾甯,謝瑾甯。”謝農低低念叨幾聲,笑意越來愈深,“好名字,好名字啊。”
他端起酒碗跟嚴弋碰了碰,“小嚴,多謝你照顧瑾甯,謝叔我敬你一杯。”
“……不麻煩。”
嚴弋喉結滾動,端着的酒碗中倒映着一輪彎月,卻有另外一道身影悄然浮現。他手一顫,水波蕩漾開來,揉碎了那抹月白。
謝農又看向謝瑾甯,那眉眼低垂的模樣,再度跟阿芳重疊。
“瑾甯,”出口刹那,他哽咽了一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他舉碗欲碰,但謝瑾甯隻是握着茶杯,絲毫未動。
懸在空中的手臂還泛着勞務過度的酸脹,順着脈絡蔓延至心髒,還未飲酒,謝農卻嘗到了苦澀。
他是見着人高興過度了,而這孩子回來,卻是受苦來了。
哪來的好?
謝農拍了拍自己的嘴,賠笑道:“瑾甯啊…你,你瞧我這,人老了,腦子也笨,說話不過腦,你,你千萬别放在心上。”
語罷,他伸長手臂,主動地、顫抖地碰了碰謝瑾甯的茶杯,随後仰頭一飲而盡。
辛辣的酒液自喉管滑下,他特意買的好酒,卻比那最便宜的濁酒還難喝,又苦又辣,一路燒入胸口,燒得他眼尾泛淚,沁濕了那深刻褶痕。
指尖還殘存着陶碗輕撞上時的酥麻,掌心緊緊貼在杯壁,不過巴掌大的茶杯,卻似有千斤重。
耳邊是男人的低聲嗆咳,謝瑾甯咽下喉間的酸澀,視線又開始變花。
在他面前小心翼翼、極盡谄媚之人不知幾何,但如今這位,是他的生父……
“不會的。”
他回道,握緊的茶杯終究還是擡了起來,還未至唇邊,手臂就被一隻蜜色大掌攔住。
嚴弋向前,試圖接過謝瑾甯手中的茶杯,道 :“我幫你喝。”
少年手臂上擡,袖口下滑露出一截白膩皓腕,在月光下散發出瑩潤光澤,被手指圈住的腕骨如山澗中的錯落白石,精巧柔和,叫人想捧在掌間細細盤玩。
“不用。”謝瑾甯推了一下,沒推動,隻得斜乜嚴弋一眼,唇瓣微微嘟起,“我就嘗一點,不礙事的。”
似嗔似怒,被貓爪子撓了下的胸口發着癢,嚴弋默默松手,在膝上輕握成拳。
謝瑾甯這十六年來從未碰過酒,身邊人也都護着,不讓他接觸,這下的确有些好奇。
他端起聞了聞,一股糧食發酵的氣息,并算不上好聞,又探出舌尖,在液面上輕輕舔過,立馬被那辛辣的味道沖得皺鼻,舔舔唇将其推遠了些。
嚴弋眸中閃過一絲笑意,目光漸漸移到他被水液濡濕的唇上。
少年的唇生得水紅飽滿,下唇肉嘟嘟的,是極其适合被含住舔.吻的形狀,似能吮出清甜蜜汁。
微張的潔白貝齒間,一截紅豔舌尖蚌殼似地伸出,在空氣中微微顫動,試圖讓風撫平被辛辣刺激的味蕾。
面頰爬上紅雲,他眉心微微蹙起,神色略帶懊惱,卻因這吐出的舌尖,多了幾分俏皮。
而且,很軟。
嚴弋垂眼,也端起碗大口灌下。
“趁熱先吃菜,先吃菜,待會兒冷了就沒這麼好吃了。”
謝農抹了抹眼角的淚花,招呼兩人開吃,他給謝瑾甯和嚴弋的碗中盛了滿滿當當的米飯,而自己碗裡隻有一半。
米粒潔白,顆顆飽滿,顯然是新米。
謝農專門多準備了一雙筷子,夾起一塊魚肉放入謝瑾甯碗中,“來,瑾甯,嘗嘗我的手藝。”
他也看出了謝瑾甯的不自在,除了一開始沒注意脫口而出的,之後他并未以“爹”自稱,也沒要求謝瑾甯改口。
既然回來了,那就是自家人,以後隻剩下父子倆相依為命,時間還長着呢,他總會等到謝瑾甯喚他一聲“爹”的時候。
當然,一輩子等不到也沒關系。
米飯沾了湯汁,顯得更為誘人,謝瑾甯輕輕撕掉魚皮,夾起一小塊魚肉放入口中,吃得格外小心。
他很喜歡吃魚,但從前被刺卡住過喉嚨,而後吃的就都是挑好刺的魚片,或是魚羹湯,這種大塊的炖魚倒是許久未碰過。
肉質緊實但略帶腥味,還有些微鹹,實在算不得好吃。好在刺少,隻有些大刺。
謝瑾甯強忍住,慢條斯理地繼續吃。
嚴弋咬了一口,眉頭擰起。
他來河田村後,時不時與謝家搭夥吃飯,對謝農的廚藝也早有了解,别提滋味,能熟就行。
他剛剛想進廚房幫忙,被謝農攔下了,說要親手為謝瑾甯做一頓飯,他便沒堅持,回隔壁自炒了兩盤肉食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