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書眯起眼,陡然擡起那雙粗粝的手,一把捏住了姜虞那露在空氣裡的後脖頸。
長公主渾身一顫,眼睫戰栗着,像是飄搖的雨夜裡停駐在寒梅枝頭的枯葉蝶。
沈知書垂眸看着蝴蝶,半晌,腦袋沉了下去——
沒親上。
借了個位。
她的唇落在了長公主的臉側,垂落的馬尾恰巧擋住了兩人的臉。
鼻尖抵上了冰涼的耳垂,沈知書沉聲開口:
“下不為例。”
……
-
那眼線隸屬于“血煞”,是姜初培養的親信,旨在替她解決那些不好擺在明面上處理的事務。
她于當夜悄無聲息地潛入宮中,飛奔至勤政殿。
姜初揉了揉眉心,将手中的奏折往桌上一掼:“她們今夜又見面了麼?”
“……是。”眼線一五一十答道。
“今夜做了什麼?”姜初往椅子上仰躺上去。
“接吻,與……行房事。”
眼線回禀完,小心翼翼擡起頭。
她家主子的臉被燭火勾勒得棱角分明,此刻陰陽未定,辨不清情緒。
眼線複又垂下腦袋,忐忑等了半晌,終于等來了主子的話音——
姜初從嗓子眼裡擠出一句話:“知曉了,下去罷。”
眼線退出殿門時,與一雪白的身影擦肩而過。
她看見來人一頭白發,身着一襲白衣,與自己那一身黑的夜行衣截然相反——
是國師。
國師近些日子來得真勤。她想。
似乎自從長公主與沈将軍“一拍即合”後,這深夜的勤政殿便總能見着國師的身影。
她恭敬行了一禮,正要離去,卻忽被國師叫住了。
國師輕聲問:“她們可是又……”
她說着,将雙手的拇指并作一塊兒,輕輕彎了彎。
眼線點點頭。
又做了……
國師長舒一口氣,道:“我心裡有數了,你先下去罷。”
周遭沉寂得有些過分,松枝被雪壓得挺不住,撲簌簌抖落了一團積雪。麻雀從枝頭蹦下來,掐着嗓子叫了幾聲。
國師聽見勤政殿裡傳來一聲輕咳,緊接着,裡頭的人沉聲問:“阿璃又來了麼?”
國師大步流星地走進去,草草行了一禮:“陛下萬安。”
“有什麼安不安的呢?”姜初說着,又翻開了另一本奏疏。
國師眯起了眼。
她并未坐上一旁的雕花黃木椅,而是徑直走到了桌案旁,忽然擡起胳膊,覆上了姜初握着朱筆的指尖。
“很涼。”國師說,“陛下今兒一整日都在勤政殿罷。一日三餐可有按時用麼?”
聲音輕得近似耳語。
“自然。”姜初擡起頭,直視上國師的眼,長歎一聲,“阿璃,到底隻有你是在真正關心我。”
“不敢當。”國師輕笑道,“院兒裡頭多少位娘娘都盼着陛下召幸。”
“她們?”姜初擺擺手,指着身下的龍椅說,“她們盼的是這上頭坐着的人,而非姜初。”
國師的眉毛深深蹙了起來,淺淡的顔色陡然變得深了一些。
她蓦地攬住椅背,腦袋低了下去,問:“陛下今兒說話略顯刻薄。心情不虞麼?”
姜初合上奏疏,自嘲地笑了笑:“阿璃你又明知故問。”
國師沒接話,胳膊輕輕往下垂,搭上了姜初的肩。
姜初說:“朕曾經以為,隻要看着她平安長大,朕便能心滿意足。可她長大了,朕又想,若是她能長長久久伴在朕身側,心裡眼裡隻有朕一人,該多好。”
“朕是個自私的阿姐,是不是?”
國師的手徐徐往上移,覆住姜初的眼。
“陛下累了。”她答非所問,“擺駕養心殿,可好?”
姜初長久長久沒答言。
國師的手心逐漸濕潤了。她低下腦袋,看見姜初靠在龍椅上,肩膀微微震顫。
她想,皇上被束縛在這個位置太久了,被要求喜怒不形于色,漸漸地,連哭都變成了無聲。
半柱香後,姜初停止了哭泣。
她将國師的手挪開,啞着嗓子道:“罷了。血煞不必跟着了。”
她頓了頓,繼續道:“其實朕早知道答案了,隻是犟着不信,以為能騙過自己。”
“現在想想,若是假的又能如何呢?沒有沈知書,也會有陳知書李知書。”
國師的手懸在半空,須臾,重重落下去,揉了揉姜初的腦袋。
姜初閉上眼,嗓音像是碎玉:
“阿璃,朕好難過。像是被從象牙塔裡興高采烈鑽出去後,卻隻看見滿目瘡痍、黃沙漫空。”
“朕隻願從未住過這象牙塔,一開始便見遍野荒蕪。”
“遍野荒蕪啊,但荒蕪裡總能長出雜草,就像沙漠裡總能出現綠洲。”
角落的銅爐漫着欲蓋彌彰的檀香氣。
姜虞猛地睜開眸子,回身攥住了國師的袖擺——
“沒有阿虞,朕一樣能好好生活,是不是?朕批會兒奏折,就能不再難過了,是不是?”
“阿璃。”她說,“你抱抱朕。”
“你抱抱朕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