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也罷、商場也罷,穩妥的談判往往不會直接由最終決策人出馬,為的是有回旋餘地,孟波爸爸處理陳瑤事時用的也是這種策略。
來見陳瑤的是董萍,陳瑤原以為能做第三者的怎麼也得外形過硬,出人意料的是這董萍臉色暗沉、頭發枯黃、衣品不佳,打眼看去隻是個極為普通的中年婦女,僅從容貌氣質而論,遠不及孟波媽媽。
她對陳瑤卻非常和藹親切,與孟波媽媽态度大相徑庭,不僅對陳瑤噓寒問暖,還主動拍胸脯保證幫忙解決工作的事。她說跟自己有密切業務往來的公司裡有家中關村高科技企業,有進京指标,比那些被争得擠破頭的大國企好操作,又把反對孟波戀愛的事一股腦兒推在孟波媽媽頭上,說孟波媽媽裡裡外外一把手,她要是帶頭反對,孟波爸爸也不敢意見相左,可随後話鋒一轉,又替孟波媽媽說了幾句話,歎她思想雖保守了些,但主要也是因為怕兒子早戀耽誤前程,這是為人父母都會有的想法,需怪不得她。董萍一副知心大媽模樣,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孟波登時覺得一下子海闊天空起來,陳瑤卻回腸百轉:這事如果能早發生兩周,一切該多麼完美。
陳瑤一直不知怎麼開口跟肖建國提幫自己的事兒,隻能間接通過王欣敲邊鼓,現在既然有這位董阿姨打保票,就也不太倚重肖建國那條線了,但是多在北京建立些關系終歸沒壞處,所以王欣那裡她還是照去不誤。隻是對徐來那邊,卻不知如何是好,徐來就像在她心裡種了蠱,那小小的蠱蟲時不時就在她胸腹間蠢蠢欲動,但就像《甜蜜蜜》裡李翹對黎曉軍說的:我來香港的目的不是為了你。陳瑤來北京上學的目的也不是徐來。關鍵時刻她必須知道孰輕孰重。
她生憋了兩周沒見徐來,他周末依然想約她,但她要麼要去王欣家,要麼推說期末考試複習,徐來又一向是個順從、善解人意的,竟都給她順順當當推掉了。
後來董阿姨還來看過她一次,這次主旨卻是勸她不必考研,靜候佳音即可,還安排她暑期去那家拟接收她的公司實習。陳瑤跟母親商量,謝曉岚卻顧慮重重,讓陳瑤該實習實習,該複習還是要複習,兩不耽誤,别到頭來萬一情況有變,雞飛蛋打一場空。
夏天來臨,期末考試也到了,她每天都會在自習室呆到很晚。明天就要開考,她花了一晚上功夫把需要死記硬背的《國際金融史》又囫囵吞棗地翻了兩遍,孟波在身邊難得一見聚精會神地做了一套TOFEL真題,倆人這才回宿舍。自從那次鬧别扭,陳瑤心裡到底和孟波隔了一層,對他一直親近不起來,孟波送陳瑤到了女生樓下,卻纏着不讓她上去,摟摟抱抱起了半天膩,還嫌不夠,又拉她到操場看台上想再親熱一陣,陳瑤想着明天考試,急于回去休息,就在黑暗中敷衍地幫他用手解決了。
回到宿舍,卻聽任蕊說:“晚上有人找你,我說你去上自習了。”陳瑤心裡咯噔一下,忙問是什麼人?任蕊說聽傳達室對講傳出的聲音,是個男生。陳瑤忙開了呼機,看到徐來下午發的信息:“考完試了,晚上去找你。”
陳瑤感到自己像置身于一隻瞬間被抽了真空的塑料袋裡,一時間喘不過氣來,好容易回過神兒來,她立即努力回想,剛才和孟波一路上有沒有遇到什麼人,但她當時恍恍惚惚、心不在焉,現在隻覺得徐來有可能在任何地方,自習室門外、教學樓走廊、女生樓下的角落、操場上的陰暗處……她緊張得手腳冰涼,把事情往最壞處打算。
獨自躺在床上,她想起最後一次見徐來時的點點滴滴,後悔不已,如果當時就實話實說多好,可恨自己貪心,非要貪戀那最後一點甜蜜,以為當時給的越多就越能彌補日後的傷害,說了那些隻會讓他越陷越深的話。還是老話說的好:長痛不如短痛,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她幻想今天徐來看到她和孟波的場景,就傷心欲絕,眼淚忍不住流,也寄希望于徐來并沒有看到什麼,但如果那樣,以後遲早還要面對這個問題,到時又該如何呢?又想到可能已永遠失去了他,更是難過得不能自已,她問自己:這是愛嗎?她明知連一線留京機會都不願為了他而放過,立即給了否定答案,心裡惡狠狠鄙視起自己來,這一鄙視,就生出了對整個世界的失望涼薄之情。
徐來再也沒有聯系過她。
一段時間後,她鼓起勇氣給他發了一句“對不起”,沒有回音。
暑假陳瑤回家隻過了一個月就回到北京實習,孟波TOFEL考得不錯,經曆一些波折後,所有事似乎都回歸了正軌。對于徐來的“自然流失”,陳瑤後來不是沒有過柔腸百轉、肝腸寸斷的時刻,但生活畢竟要繼續,身邊也還有孟波,一段時日後也就挺過來了,雖然偶爾仍會想起,依然心痛,但隻覺是南柯一夢。
董萍介紹的公司名叫金潤,位于海澱黃莊一個其貌不揚的5層辦公樓内,據說下半年會搬到中關村新開的海龍大廈裡去,陳瑤為了有個好表現,提前查過公司黃頁做足功課,了解到這家公司的核心業務主要集中在金融、教育、通訊行業,給相關行業企業做軟件集成,雖然業務跟陳瑤專業不完全對口,但是也許可以在金融企業服務這塊用到她,況且自己意在進京指标,工作内容倒是其次。說是實習,但分配給她的活兒無非就是打印複印掃描之類,做了一周,陳瑤已覺得是在浪費生命,如果說當年高考複習是為了進大學而撿的敲門磚,那麼這種虛度光陰的實習也算是留京的敲門磚,她不知道人生要花多少時間在撿磚上。
實習第三周她總算得到機會以會議書記員身份跟随部門總監和産品經理去拜訪客戶,說是對方業務跟通訊行業相關,她頗有幾分親切,畢竟從小耳濡目染,也不算是徹頭徹尾的白丁。結果進了會議室的門,卻赫然看到彭濤坐在正中。
自從那次在王欣家見到彭家四口,此後她見過幾回彭溪,都是跟鐘宇同時出現在王欣家,那是鐘宇為了彭溪藝考給她開小竈,王欣恰好對那些内容也感興趣,所以就把授課地點設在她家,她剛好能一道旁聽。但彭濤再沒出現過,所以一見之下,陳瑤雖然認出他,卻好半天才想起對方名字。
作為剛畢業的太子爺,彭濤已在父親公司任了個信息技術部總監助理的吃重角色,對外采購軟件系統等事也交由他輔辦,其實主要也是幫父親盯着這些關鍵部門負責人有沒有撈油水、拿回扣。陳瑤并沒看出彭濤顯露出認識她的意思,也識相地不吭聲,等到會開完了,彭濤才讓部門秘書以向陳瑤要會議紀要為名,問她聯系方式,陳瑤沒有名片,隻好留了公司座機,剛回到公司就接到了彭濤電話。
彭濤問她是在勤工儉學嗎?她答是實習,彭濤奇怪她一個學金融的怎麼會到軟件公司實習,她跟彭濤不熟,又是在公司,便說學校需要實習證明,剛好有機會就來了。彭濤便不多問,隻随便寒暄兩句。
周末她去王欣家,這次彭家兩兄妹都在,鐘宇給彭溪講得無非是些中外電影史、藝術史、文藝知識小百科類的東西,陳瑤每每聽他講授,才知初次在美術館見面他那樣講解畫作已是職業習慣。今天他講的是“法國詩意現實主義”代表作和代表人物,像所有文藝女青年一樣,陳瑤也喜歡看法國電影,但不是鐘宇講的《大幻滅》和《遊戲規則》這種,而是新浪潮時期的《400下》、《精疲力盡》……彭溪雖然也在記筆記,但多半是因為客氣和考試需要,其實對真正理論性的内容也是興趣寥寥,彭濤一直在跟肖建國聊工作,最認真的聽衆是王欣。
逮着個空檔,彭濤跟陳瑤談起她實習的事,彭濤問她在哪個部門,做什麼工作,又問她對公司業務了解多少。陳瑤從小要強,當慣了好學生,習慣性地認真作答,隻當彭濤是考考她這幾周來的成績,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直到彭濤問她知不知道金潤用什麼方法中了他們公司的标,其中有沒有什麼貓膩,陳瑤才知他是在刺探消息,一驚之下,才發覺嘻嘻哈哈、一臉孩子氣的彭濤并不似表面那樣,而是個厲害角色。還好自己機靈,不然平時部門裡對外請客送禮之類的事并不對自己隐瞞,即便是圍标返傭這樣上不得台面的事,這幾周來她一句半句的聽得也不算少,要是一時說漏嘴,那豈不是壞了别人好事、斷了自己前程。
飯桌上,吳阿姨做的多是合肖建國和彭家兄妹四川胃的辣菜,祖籍江蘇的鐘宇和王欣都隻撿着清淡的下嘴。席間王欣問鐘宇為什麼法國電影現在遠不及美國電影受歡迎了?肖建國鮮見對這類問題發表觀點,這次卻在鐘宇思考時不假思索地說:“因為美國強啊!影響力當然大。”
鐘宇附和道:“二戰以後美國對外輸出了很多文化符号,比方說貓王、瑪麗蓮.夢露、搖滾樂,而且他們藝術和商業結合得更好,事先就想好營銷策略和考慮觀衆喜好的文化産品肯定更好賣,在這點上美國電影确實更符合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