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雖然一切都好,但是信号卻不成。等她調好網線撥号上線,孟波卻已經快到下線時間了。
“你怎麼回事兒啊?我有一堆Essay要寫,還有n多paper沒看,好不容易擠出時間來,您老人家倒好,十一長假啊!擠不出這半小時?你忙什麼呢?”
聽了孟波這夾槍帶棒一頓輸出,陳瑤立刻反唇相譏:“你覺得我在幹嘛?同學,拜托你搞清楚,上班跟上學不一樣,你上學要幹什麼利利索索、清清楚楚,我呢?你以為我容易嗎?我都不知道做到哪一步才算是夠了:除了上班還要加班,除了加班還有應酬,你覺得應酬簡單嗎?不應酬光靠上班你覺得我能混好嗎?”
陳瑤到底還是把跟這一行人出來當作半商業社交,答對一天并不算輕松,此時被孟波那種認為自己整日無所事事就該等着他的态度激怒,于是就連這短暫的寶貴時間也被倆人浪費在了彼此怨怼上。
陳瑤正生着悶氣,半天不見她過去的彭溪回來找她,但她早已心煩意亂,打不起任何精神再去說場面話,跟彭溪聊了兩句,兩人便各自睡去了。隻聽到彭溪那邊呼吸逐漸均勻起來,陳瑤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
困擾自己已久的工作、留京,就像從小到大的一次次考試一樣,願望達成的那一霎是過程中的最高潮,一旦跨越那個點就會進入一種難言的空虛失落中,于是就又要尋找下一個目标。但是總這樣在期盼與空虛間來來去去,不快樂和迷惘竟然是常态,這還是達成了目的的成功者,還有失敗者呢,豈非更加悲慘,因為他們連足以支撐信念、支持再次努力、劃過頂點的刹那滿足都沒有。
她擔心自己和孟波的感情也是如此。隻覺得前路漫漫,道阻且長,況且她觸目所及的婚姻,又有多少是令人滿意的呢?
陳瑤爬起床來,走出房間來到月光如水傾瀉的夜下,在園子裡無目的地散步思索。
她避開彭濤所在的快雪堂,怕萬一碰到晚睡的他,引起誤會,她并沒有忘記那日彭濤伸手想幫她拭淚的一幕,于是朝反方向走去。
夜裡園子并不安靜,秋蟲兒争相摩擦翅膜炫耀雄壯,為的是一響貪歡留下子嗣。她想起不知在哪兒看到的半句詩:“秋逼暗蟲通夕響,征衣未寄莫飛霜”,隻覺得逼字用的真好,蟲子的愛戀也是逼不得已啊。小路上沒有慣常高高挂起的路燈,隻有沿路每隔數米安插的貼地夜燈,這麼低矮的燈光倒像是刻意為夜間出行的小生靈準備的路燈,燈光隻低低的灑在腳畔,不晃眼,也不會搶了暗夜裡那輪明月的風頭。
陳瑤漫無目的地遊蕩,心緒逐漸平複下來。這條小徑兩旁都是池塘,一側有圍欄,一側卻隻是漸漸低緩的池岸,鋪着淺色的卵石,此時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她非常喜歡沒有圍欄的水邊路,“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陳瑤認為自己是後者,她覺得不管是自然風光還是人工造景,沒有水,總歸缺了些流動的靈氣。
走了一會兒,一幢還亮着燈的屋子從前方影影綽綽的竹林中漸隐漸顯。她怕驚擾裡面的人,連忙掉頭避開。誰知走得離水太近,她轉身轉的又急,一不留神腳底打滑,“啊呀!”一聲,陳瑤跌坐在剛才還惹人喜歡此時卻隔得生疼的卵石上,雙腳也滑進沒入水面的泥澤裡。
她忙着把狼狽不堪的自己從泥水裡拔出來,卻聽到屋裡的人推門下階向她走來,她正尋思怎麼跟對方道歉,那人已遠遠地對她說:“陳瑤,是你嗎?”原來是肖建國。
“肖叔叔,不好意思啊,吵到你了吧?”她連忙道歉。
肖建國急匆匆向她跑來:“你小心點,先别動,等我過來。那池子邊上雖淺,中心卻是個深坑,仔細掉進去。”
說話間,肖建國已近身一把将她扶起來。她的睡褲和酒店的浴袍下擺已盡是泥污,右腳的人字拖依然陷在泥裡,肖建國小心翼翼把她的鞋子撈起:“你幹脆把兩隻鞋都脫了,不然鞋底沾泥,走路更要打滑。”便扶她到自己的屋子裡。
陳瑤說自己不知道他住這裡,大半夜的吵醒他很過意不去。肖建國說自己年紀大了,本來覺少,也還沒睡,又反問陳瑤怎麼這麼晚還在園子裡轉悠,陳瑤不想跟異性長輩講自己的情感問題,本想推說是因為工作,但因工作是肖建國給辦的,自己若是有絲毫抱怨,倒像是埋怨對方似的,所以急中生智,說想家了。
肖建國深夜見到陳瑤本就喜出望外,整整一個白天都沒機會跟她說話,心裡便像有貓抓似的,晚上泡溫泉時看到她穿泳裝的樣子,愈發心猿意馬,此時見她一臉羞赧,年輕的面孔煞是好看,聽她說想家,更是惹人憐愛。便忍不住像老首長拍小兵那樣撫了撫她的頭,他很想順着她的頭發一路撫下去,直到那短發齊耳、末梢連着嫩藕似的脖子,楚楚可憐單薄的肩膀……他突然很突兀地把手迅速拿開,将所有罪惡的想法硬生生切斷在腦海裡,肖建國可不是尋常之輩。
他讓陳瑤在浴缸裡把腳洗幹淨,換上房間裡多餘的一次性拖鞋,然後把陳瑤的人字拖洗幹淨,說:“每次看你們年輕人穿這種夾腳趾的鞋,都奇怪不嫌難受啊?”
陳瑤笑道:“不啊,挺舒服的。”
“那也少穿,你看這鞋底兒,一看就容易打滑。”他把陳瑤的浴衣扔在地上,拿了自己房間的給她,囑咐道:“趕緊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起來給你爸媽打電話!”
肖建國急着把兩人從這個暧昧的封閉空間解放出去,所以需要立即讓陳瑤走,但他又不舍就這麼和她分開,他要把陳瑤送回去。陳瑤連聲拒絕,怎奈對方堅持,隻好依着他。
本來這次老彭一家拉他出來散心,他就是以此為借口把陳瑤也帶出來,誰知小一輩湊在一起,就沒自己什麼事兒了。整個白天裡他都有些心神不甯,覺得這個兆頭很不好,比當時遇到王欣時還心亂如麻,也許是因為年紀的緣故,也許是因為此時正值自己脆弱的當口。
在室外,哪怕四下無人,肖建國多年形成的警惕心也會自然而然地抑制住沖動。
“你和那個小男朋友怎麼樣了?他家還反對嗎?”他試圖進一步讓自己清醒。
“還行,但是轉入地下情了,也不算全地下,瞞着他父母就行。”
“哦?”
“也不打算一直瞞,但現在他出國都是家裡掏錢,這會兒鬧翻了,要是他家給他斷供不劃算,等以後他工作、經濟獨立了,就會跟家裡攤牌的。”陳瑤解釋道。
肖建國思忖片刻:“叔叔要說句不中聽的,但你要想好,婚姻從來不是兩個人的事,有他們家這樣的婆家,你們婚後生活也很難順遂的”。又拿自己舉例,“我雖然父母早逝,不存在這樣的問題,但是之前婚姻留下來的一雙兒女也是前世的債主,還不完的債。”
陳瑤聽王欣說過他基本不管孩子,此時聽他這樣說,也不知何意。肖建國卻也不再多說,換了話題,問她現在分在哪個部門,感覺如何。
她說自己目前還在培訓,估計會分到經紀業務部,因為當時是經紀業務部的老總參與自己的面試。肖建國問她這個部門主要的工作職責是什麼,陳瑤忙把培訓的内容現學現賣:主要就是負責下面營業部的管理、績效考核、大客戶的管理、還有一些公對公的産品銷售,比方說基金銷售什麼的……肖建國打斷了她,問袁毅要去的投行是不是券商最好的部門。陳瑤說好是好,但是一般不招本科生,而且非常忙,自己之前有個學姐研究生畢業後進了一個小券商的投行,做的是能源方面的項目,在山陝地區煤礦裡一待就是一半個月的,有時一個月在北京待不到3天,經常抱怨說不該租房子,應該住酒店。肖建國笑了起來,說老袁這不是把自己丫頭坑了嗎。陳瑤說,也不全是,聽說也養着些像袁毅這樣有背景、可以搞定項目的關系戶,不用像其它人那麼累。肖建國道,這就對了,拿項目比什麼都重要。兩人說話間已到了濠濮軒門口,陳瑤再次道謝,就此别過。
看着陳瑤關門的刹那,肖建國心裡突然湧起一番惆怅,随即又是一陣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