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妄自菲薄了!你都是主動尋求變化,算是自主性成長,我是踩着西瓜皮,滑到哪裡算哪裡,被環境裹挾着糊裡糊塗被迫成長。”
沉默半晌,徐來說:“雖然說的輕松,成長總是痛的。”
陳瑤故作輕快:“磨出層老繭就好了。”
兩人相視一笑,彼此間那種氤氲不散的欲念漸漸被老友般溫厚的情誼所替代。
徐來發自肺腑地:“看的出來你現在狀态很好,替你高興。”
陳瑤也由衷道:“你也是,有勇氣選擇自己喜歡的事,非常令人羨慕。”
突然,車内響起“咕噜噜“一聲,陳瑤一臉尴尬,是她饑餓的肚子在抗議。
徐來問:“你還沒吃飯吧?”
她本想回答,食欲都轉化成□□了,現在□□沒了,食欲就又回來啦。想想還是作罷,隻說光顧着高興,忘了吃飯。徐來說今天的事都是因自己而起,要請她吃飯,陳瑤欣然同意。
她舍不得離開他。
他們去了元大都遺址邊上的海棠花溪,徐來有些惋惜,他說如果早幾個月,這裡會特别美,開滿深深淺淺粉花。陳瑤問他在國外最想念國内的什麼,他說當然是中華美食,然後便像從前一樣,直楞楞看着陳瑤。
過了一會兒,他想起什麼似的向服務員要了隻筆,順手就畫了個從額角到下巴直通到脖子的女人側面,熟極而流。
陳瑤掩飾着緊張羞赧,問:“你什麼時候學會畫畫了。”
“不會,隻會畫這個側面,一開始用紙印着描,像小時候學毛筆字描紅那樣,時間久了,居然就畫得像了。”徐來低垂眼睛,看着自己的作品,腼腆又滿足地笑着,似是把感情投入了這個紙片上的人一般。
這次是徐來主動把二人拉回迷離的暧昧氣氛中,陳瑤心裡頓生漣漪,問:“能送給我嗎?”
徐來說:“這紙太薄,要送應該送一張更認真畫的。”
陳瑤不自覺撒起嬌:“就要這張,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畫我。”
徐來把畫遞給她,說:“好,反正這個本領是丢不掉的,以後想要我還能畫。”
陳瑤聽他說“以後”,滿心歡喜,還有以後。
他突然問起陳瑤和孟波的事,是啊,春晖之前還有孟波呢,他怎麼會忘記。
他和孟波是最好的朋友,陳瑤想,應該都知道了吧,于是不提卞雨佳那段,隻說了無意看到bbs上香港女孩的記錄,知道自己該出局了。
徐來笑言:“女人太吓人了。”
陳瑤忍不住說:“我也搜過你,可惜隻有你考CFA的記錄。”
徐來盯着她說:“我那時就在北京,你為什麼不直接找我。”
陳瑤不假思索地反問:“你為什麼不來找我?”
這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徐來身上有太多謎團,若是放開了問,隻怕她要變成十萬個為什麼了。但以前,她要麼是沒有立場問、要麼是沒有資格問,于是,竟就這麼過了近十年。
兩人都陷入了沉默,一陣無可奈何的悲傷襲來,在暮夏裡,讓人無法招架。
還好侍者适時上菜,這下兩人都可以不用說話嘴也有處忙碌,要說也可以挑些東西方飲食習慣差異之類不鹹不淡的話題。
陳瑤一頓飯吃得七上八下,生怕徐來電話突然響起,被真正的女主人召回。這麼提心吊膽着,她的手機卻先響了起來。是唐英,說一家基金公司報的材料裡“最佳”“第一”這樣的字眼會裡都不讓用,讓陳瑤把已經放在NOTES裡等着領導簽字的内容趕緊替換一下,不然又要返工重新走程序。
這就是住得離公司近的壞處,領導會毫無心理負擔地把突發事件交給她處理。
徐來問她是不是有工作要忙,陳瑤說不打緊,反正明後天是周末,周一前改好就行。徐來卻說:“我可以陪你去,轉行學心理後就一直在大學裡待着,還從來沒機會去正規大公司看看。”陳瑤這才意識到,他也不想就此分開。
九點多的金融街雖然依然有數目衆多亮燈的辦公室,但和白天相比已安靜了不少。陳瑤在大廈入口登記後,帶着徐來走過空蕩蕩的大廳、空無一人的電梯間、公司走廊,來到自己辦公室,徐來像個大孩子般新奇地看着一切,時不時問問陳瑤的工作。
他問陳瑤:“你喜歡自己的工作嗎?”
陳瑤坦白地說:“很多人會因為成就感而喜歡自己的工作,這種情況在做投研的人中更常見,雖然壓力大,但是就像玩遊戲或者賭博一樣,幾乎可以即時驗證自己的判斷,而且有真金白銀的損益,所以很容易讓人着迷,自以為是喜歡。但我不是,我隻是為稻梁謀。”
“你知道我為什麼轉學心理嗎?”
陳瑤搖搖頭:“你對我來說基本是個謎,很多行為都無法解釋。”
徐來沉默片刻,才回道:“其實我對自己都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所以才會去學習心理,就是為了先搞懂自己。”
陳瑤意味深長瞧着他:“你一直都很認真,不騙人,也不糊弄自己。”
徐來卻沒聽出弦外之音,轉頭在她桌上攤着的報紙上找了塊空白處,用筆畫了個四乘四的表格,首行分别是relax \passion\achievement,首列分别是s\m\l。
他解釋說:“你可以試着想想做什麼事的時候是放松的,做什麼事時是有激情的、做什麼事時是有成就感的,s\m\l分别代表短期、中期、長期,中間九個格子,做一件事能同時在4個格子裡劃勾的,這事就對自己有益。”
陳瑤問:“這是心理學嗎?”
徐來不好意思道:“我瞎編的,感覺對自己有用。”
陳瑤咯咯笑了起來:“你太可愛了,像個用問卷測試愛情的小女生。”
她跟徐來在一起,少了舊日的慌張迷惑,多了不少輕松自在,他雖仍不長于表達,但顯然比以往有了更多表達的意願。
陳瑤把那張被他畫了表的報紙特意放在一處,迅速完成唐英布置的活兒。對他說:“還要去别處看看嗎?”
徐來說:“不了,剛進這種大樓還覺得新鮮,時間久了,會覺得像進了寺廟一樣不自在。”
陳瑤驚訝:“你也有這感覺啊!每次我遠離這裡就會思考自己真的喜歡什麼、需要什麼,能比較平靜地聆聽内心,而一旦走進這棟樓,對功名利祿的渴望就咕嘟嘟地往外冒,壓都壓不住。你會渴望成為雲端的諸神,這就是形式的作用,就像西方的聖殿或東方的廟宇,這種高檔寫字樓就是當代世界為資本主義修建的神廟。”
徐來溫柔帶笑地望着她:“嗯,是這麼個意思,你表達得更清楚。”
陳瑤依稀懷着某種渴望,正在想該不該邀請他去家裡坐坐,徐來手機卻響起。邱皓月回家沒帶家門鑰匙。徐來原以為她晚上會在父母家住,現在隻能趕回去給太太開門。
陳瑤心裡那懸了一晚的靴子重重砸在地上,震起一腔失望的塵埃。待到獨自回家,塵埃落定,第一次感到噬骨蝕心的寂寥,尤其當腦中浮現起徐來和邱皓月纏綿的畫面,嫉妒便如突降的大雨,澆得她遍體生寒。
她站在花灑下良久,讓發燙的水流把自己沖的渾身發紅,幻想狹小的空間裡此刻站着的是兩個人。浴室裡水霧蒸騰,陳瑤把霧蒙蒙的鏡子抹出一塊清亮來,映出粉白的人襯在釉綠花磚上。她一手挽着頭發抓成?露出颀長的脖子,扭過身将側面對着鏡子,有些擔心如今的她已經不及被固定在相紙上六年前的自己了。
拿出徐來在紙片上的畫,陳瑤站在床尾,把那張輕薄到幾乎展不平的紙巾與床頭和真人等比例的照片對比着,每一條曲線、每一處拐點,都如此貼合。她想:他在描摹時會想些什麼呢?也會想到從前那些歡愉缱绻吧?
就這麼想象着,她周身潮紅襲來,一個人躺在雙人床上,一手放在腿中間,一手化作他、替他愛撫自己,從嘴唇細細摸向下巴、脖子、鎖骨、再往下,那是讓他流連忘返的地方,她使出力氣來,這樣才像;另一隻手還是他,是那個劇烈強硬的他,是那個能讓她魂飛天外的他,不消一時半刻,她就如火山爆發般地動山搖起來,渾身繃緊不能洩力,要迎着他,多一些、再多一些,直到精疲力盡。身體滿足了,心裡便也像饑餓時含了塊糖般,短暫的幻象,得過且過吧,至少可得一夜安眠。
接下來兩天,分明是周末,徐來又說過邱皓月要走,陳瑤卻連一個短信都沒收到。她焦躁地無以複加,又懷疑自己是自作多情,不斷複盤事情發展的點點滴滴。每複盤一點,便不斷重複少女才會玩的花瓣驗證法:愛我,不愛我,愛我,不愛我……她倉皇起來,這算什麼?
周一到辦公室,卻怎麼也找不到徐來畫了表格的報紙。她火冒三丈地诘問清潔阿姨,得知頭天晚上就給收到垃圾箱了,她着急忙慌地跑到垃圾箱翻了半天也沒找到。一早上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看什麼都來氣。機敏的部門秘書看出異樣,問她緣由,她隻說那張報紙上記了極重要的工作信息,小姑娘跑出去不消一刻鐘,便把報紙給她找了回來,原來是大樓清潔工拿去收起來打算當廢紙賣。
她啼笑皆非打量那張失而複得的舊報紙,心想:陳瑤啊陳瑤,你可真是走火入魔了!
此後兩周,徐來卻是杳無音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