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象！一定是假象！

他告訴自己，一定是因為這三個月朝夕相處，讓他産生了不切實際的錯覺，對，就是這樣，要冷靜，要祛魅，不要自作多情，當務之急還是先把劇本寫完。同時他覺得有必要給自己加點讀書和拉片的任務轉移注意力。

就在他打開待完成清單并手動做修改時，微信裡忽然跳出一條消息。

【周士清】：老同學，你在宛市麼？

許盼一看着那一身警服，和證件照無二的頭像，滿頭問号。

不是，自己還沒去找他呢，怎麼人家反倒先找過來？

要不是許盼一學的理工科，二十幾年都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他都要懷疑這裡面莫不是有什麼玄學，這幫帽子叔叔會讀心術，還是千裡讀心那種。

【許盼一】：你們當警察的追蹤能力這麼強？

【周士清】：朋友圈。

許盼一這才想起來，那晚從派出所出來後，自己因為沒能牽到倪約的手，又不敢表現得太在乎而生了一路悶氣，最後無處發洩，委婉地發了張當夜路口的月亮。

配老掉牙的文字：今晚月色真美。

然後果不其然，被人通過地标性建築認了出來。

許盼一手心裡滲出密密的汗水，揣着一顆忐忑的心，趕緊在對話框裡打了幾個字：明早的高鐵票。

不行，又删掉：已經不在宛市了。

然後消息還沒發出去，對面又跳出來一條回複。

【周士清】：明天我不值班，我來宛市找你，一塊喝一杯怎麼樣？好多年沒見了，叙叙舊，我畢業統考分配在這裡，也沒什麼同學朋友。

許盼一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讀的，讀到最後一句話，又回過頭重複了三遍，不知怎地就想起煎餅攤老闆的兒子，汗水頃刻間濕透了衣服，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了某種決心。

【許盼一】：行。

兩人約在一間大排檔，小城市人氣活絡，六七點鐘，門店已經沒了位置，隻能在街邊加了臨時的塑料桌凳。

周士清穿着便裝，一來就幫着拉疊放的塑料凳，又用紙巾把油膩膩的桌子擦了一遍：“學霸啊，難得能碰個面。怎麼樣，吃這館子還習慣不？但你信我，味道是真的好，和當年我們學校對面那家有得一拼，不然我可不好意思請你吃麻小烤串。”

他熱情地給許盼一開消毒碗筷上面繃着的那層薄膜。

“我來吧。”

許盼一搶過筷子。

周士清忙又去招呼老闆點單，順便從背後堆放的酒箱裡拿了幾瓶啤酒，一邊開一邊說：“你還記得不，以前你借我作業抄，我帶你打球，咱們球隊打完就上校門口打牙祭，沒想到一晃眼就是六七年，首都怎麼樣？我還沒去過，”他從抖出一支煙：“抽不？現在在哪裡高就啊？”

許盼一擺擺手。

周士清見他閉口不談，隻叼着煙瞥了一眼，沒有追問，他本身是個大老粗，倒沒覺得大學霸端着架子，隻是猜想人家可能照顧自己不懂那些高深研究，怕說出來尴尬，他當年高考報的什麼專業來着，噢，化學，一聽就是要智商的。

正好烤串端上來，他把盤子往他那邊推了推，說：“吃串。”

許盼一幾乎和他同時開口：“高就談不上，無業遊民，自己寫點東西。”

“無業，啊不是，創業是吧……”周士清手裡的肉串掉到地上，不可思議都寫在了臉上，在他們這幫人看來，許盼一成績那麼好，名校出來會找不到工作？那不是企業單位搶着要麼？就算不去企業，至少也要當個老師公務員什麼的吧？

“還真不是創業，時代變了。”許盼一硬幹了一杯酒：“現在還是有編制的鐵飯碗好。”

“你說我們啊？要說穩定那肯定穩定，說多好……你别不信，老實說我還羨慕你自由呢，我這才值了四十八小時班，現在要求晚班不能呼叫轉移了，必須得睡在派出所，就上周吧，我一天出警十幾趟，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快累吐了，”周士清看他躲煙霧，趕緊把煙掐了：“不好意思啊，我以為你不抽隻是客氣。”

許盼一啞然地張張嘴，從周士清嘴裡講出來的民警生活似乎和自己想象中相去甚遠。

“那一晚上都不睡覺？”

“是啊，有警就得出嘛，人民警察為人民嘛。”周士清憨厚地笑：“不過我們輪着休息，也還好，哪有十全十美的工作，就看自己适不适合，能不能接受。”

“倒是你們這些上班的，平時作息不規律又沒運動，還老累，可得注意着點。”他突然嚴肅起來：“我上周才接了個警，單身男性猝死家中，好幾天才被鄰居發現，我不是吓唬你，老同學，咱們現在見面都少了，我可不想多年後得到你們的唯一消息是英年早逝。”

周士清和他碰了一杯。

“真的，我這幾年在一線出警，什麼都見過，壓力大抑郁跳樓的，得病等死不想連累家人自殺的，家庭不和吵架打架砍人的……沒意思，真的，好好活着，就是賺了，要是能開心地活着，那就是大賺特賺。”

許盼一聽着，一杯接着一杯倒酒，心裡憋着的話一直沒好意思說。

“你寫什麼呢？哎呀，不管你寫什麼，我們以後都去支持你，我就知道你本事大，什麼都能搞定，當年我們都打賭，你絕對能考狀元，考不上哥幾個都跟你姓。”周士清說：“你要是遇到困難，盡管來找……”他指了指自己：“人民警察，沒有人民警察解決不了的問題。”

許盼一忽然放下杯子，一動不動。

憋了會，他向周士清伸手：“兄弟，能給我一張紙巾麼，太，太辣了。”

“給。”周士清直接給他拿了一整包遞過去，随後起身沖櫃台的方向喊道：“老闆，後面的串别放那麼多辣子。”

等他重新坐下來，許盼一已神色如常：“兄弟，你剛才說的話還算數嗎？其實，我還真有個事想請你幫忙，不瞞你說，我現在在寫一部……懸疑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