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天,許盼一總算把自己的點子提煉出來,修改到可以拿得出手,才猶豫地擺上桌面。
老頭瞧他局促不安,一副随時準備聽訓誡的模樣,忍俊不禁,當場借着他的點子,洋洋灑灑改起劇本來。
那可謂是一氣呵成。
許盼一更加自愧不如,人家這半路出家跟他的半路出家還真不是一個水平檔次,還得是打鐵自身硬。
“這一段你來改改呢?”出神的間隙,胡新德把筆交給他:“你提的點子,或許更有見地。”
許盼一推脫不過,半信半疑改起來,沒想到半上午就改完了,再擡頭窗外,春和景明,窗明幾淨,倪約路過樹下草坪,對他輕佻地笑了一下,他仿佛置身劇中,見到了那個離經叛道的公子哥兒。
“是不是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難?”胡新德不知何時走到他身後:“我最開始也是這麼覺得的,劇組邀請我創作,但我做了一輩子研究,隻會寫論文。”
“後來我漸漸發現,隻要我有方向有你們年輕人所謂的幹貨,那麼我隻需要再加一點點劇本創作的技巧,成稿至少沒有問題。小許同志,你這麼聰明,格式大綱擺在那裡,怎麼會完全束手無措,唯一可能欠缺的,也就隻有内容輸入,但這是急不來的。”
許盼一豁然開朗,難怪之前那些劇本邀約都讓他恐慌,沒自信而選擇逃避的原因是自己潛意識裡也明白,《殺死我的人》靈感來自倪約,自己隻是把懸疑推理類的書籍電影惡補了一陣,後來寫綜藝台本,更多依賴于生活經驗,卻一直沒停下來輸入,也怕露怯。
于是,許盼一開始近乎功利地看書,向胡新德借,在網上看,或者是往返市圖書館,他給自己制定了高中生一樣的作息表,每天高強度輸入。
結果适得其反。
因為看書太多,反而一聞到線裝書的味道,一看到電子書的排版,就開始惡心。
七八月,正是歐洲天氣最明媚的時候,陽光充足,倪約總在窗台下駐足。
許盼一一翻書,就順手給他抽走。
“馬丁·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你喜歡古典哲學?還有這本《芬尼根的守靈夜》,偏好意識流?”
許盼一搖頭。
倪約故作驚訝:“那你讀他做什麼?”
“一個豆瓣評分9.3,還有一個8.6,都是好書。”
倪約把書攤在窗台上翻了翻,微笑道:“那你傳授我點經驗呗,怎麼讀下來還沒睡着的。”
許盼一拿出小本子,手肘撐在台面,身子向窗外探去,好給他看清楚:“喏,做筆記。”
手劄本上寫滿密密麻麻的字,像高中語文晚自習會做的好詞好句摘抄,但又不全是,淩亂的編号後面跟着一些不知所謂的感悟和解讀。
倪約點了點其中一條,要讀。
許盼一更窘迫了,伸手去搶,卻被窗棂阻隔:“還給我!”
倪約無賴地把東西藏到身後,緩步穿過花園,許盼一沖向大門,兩人一塊撞在玄關上。
倪約替他擋了一下,鼻腔裡發出一聲悶哼,許盼一手腳冰冷不敢亂動,把額頭抵在他的鎖骨上,倪約就順勢按住他的腰,替他掖襯衫邊角,将他摟住:“無從下手就别看了,沒有人要你成為文學大家,如果隻是為了掙一口飯吃,那我覺得你和以前一樣就可以了。”
“以前哪樣?”許盼一嘟囔。
“接什麼劇本,就補什麼知識,沒必要逼自己成為六邊形戰士。”
可他的自尊心不允許他做不好呀。
連這樣的佳作都沒讀過,豆瓣讀書排行前一百都沒看完,還自诩什麼文字工作者,就好像不拉片兩部雲裡霧裡的文藝片,都不敢說自己是混演藝界的。
許盼一不啃聲,倪約又說:“你看我,曆史也一樣很差,我也是接這部片子才開始惡補學習,我的目的是演好這部片子,沒打算因此成為曆史學家,雖然看起來隻是為了完成工作有些功利,但沒什麼好丢臉的。”
“别給自己太大壓力。”
“你沒必要成為文學大家以後,再開始寫劇本,除非是你想要成為一個文學大家,寫想要的故事。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在工作需要的間隙,才被迫去補充,不喜歡的東西何必強求,輸入本身也應該是一種享受,你失去了看電影讀故事的快樂,你腦子裡隻想着怎麼才能把這些東西用起來,久而久之你會厭惡他的,像厭惡你上一份工作一樣,還不如……”
許盼一不聽,從他懷裡掙脫出來,背對着他而坐。
他怎麼會不知道,自己最近魔怔了一樣,從一個極端走入另一個極端,可是控制不住自己,他怎麼都找不到想寫的題材,找不到想要的方向,難道要一輩子這樣?
倪約的話讓他感到恐懼,他害怕,怕編劇也幹不長久,就像化學,就像自媒體,就像……
看書已經成為了他最後的防守線,升華為一種證明,給自己的證明。
他把那本《芬尼根的守靈夜》撿回來,在桌子上攤開。
不要再盲目地看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