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兒呢?”
“地球。”
他舌頭凍得跟石頭似的,不太好使,連睫毛都凍上了冰碴。
修長而蒼白的五指摸索在石壁上,因冷而發着抖, 微微蜷曲。
越清城赤腳踩在石頭上,每一步都像踩着冷刀子。
食石獸肚子裡冷得呼氣成冰,簡直不像活物,尤其他隻穿了件中衣。
腰間的紫鈴铛依舊在響:
“在……在什麼,什麼球?”
舌頭快彎了,待他捋直了再說話。
弄丢了心髒的修真者,沒變成“獸”之前都被叫做僞人,就比如他,畏寒,體弱,在黑暗處是個睜眼瞎。
凍久了,便會變成一隻長滿觸須的怪物,不論是仙界第一門派仙道庭,還是其他小門小宗,一遇無心人,立時監禁絞殺,免得日後為禍他人。
越清城五年前越獄,緝捕畫像至今挂在人間一十六城的城樓上。
傳音鈴那邊人急了:“你被捉了?”
“沒有,”越清城答,“你乖徒弟我得天神庇佑, 地母鐘情,心暖自然熱,呼氣皆成火,何人捉得住我呢呢呢呢呢……”
泰淩風眉毛擰成了一隻海螺,他知道越清城本不是浪蕩的性子,卻每次無心症犯了便不着調,和平日冷冷清清的模樣判若兩人。
癫成了這樣,怕是多症并發。
那邊呼吸很輕,夾雜着一聲小聲的咳,泰淩風的心“突”得一跳,眉毛越發擰成了疙瘩:
“你在何處?是犯病了麼?你師尊我給你的藥呢?”
越清城怅然地望着天邊,那是什麼,一盞燈,是黑白無常來他這兒索命了麼,他越清城終究是交代在了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師……嘶!”
腳冷不丁地被尖利的石塊劃了一刀,血液從他白皙的腳上流下來,順着石頭詭秘的紋理滲透進去——
“小……五……”一聲極輕的歎息從地底下生長出來。
不好,好像有什麼見鬼的東西被他喚醒了。
越清城神情茫然,定睛一瞧,那團白色的鬼火飄得更近,脊背不由涼飕飕的,傳音鈴對面急了,“乖徒兒?”
陰風噼裡啪啦地吹,四方的暖風皆生長起來。
越清城不冷了,就是手有點兒抖,他壓低聲:
“泰大長老,我心髒就在掌心,得先把它裝進胸腔裡去。以後再聊。”
他用力一擲,鈴铛在壁上滾了幾滾,熄火了。
他四處走動,呵着熱氣,直接無視了那團鬼火,可這見鬼的白色火苗就這麼一直跟着他,他往哪邊走,火往哪邊飄,越清城一個轉身,恰好與那鬼火的兩個黑洞四目相對。
越清城: “……”
人被凍過,腦子就不太好使,他禮貌詢問:“您,是活的嗎?”
他伸手去碰那團火,也不燙,很暖和。
就在此時,被深淵注視的感覺從脊背炸響,越清城徹底清醒過來,喉結緊張地滾了下,縮回了手。
“握,住。”那惺忪的聲音命令,有點兒好聽。
好像剛從長夢中蘇醒,那聲音像帶着晌午的微風。
人類?越清城一怔。
他又小心翼翼地探出了手,閉着眼往火裡一探,摸到的是把箫。
那聲音半晌沒說話,越清城正想出聲,那聲音又出現了:
“往前走。”
南海的食石獸有趣,被它吃下去的人竟還能活着,就是冷得要死不死的令人難受;鬼也有趣,連無心人也願意幫。
他疾循那團熱源,步履得很急,跌跌撞撞,腳底絆了幾下,幾團熱氣從地底升起來,将他托住。
“不必急。”一點熱流順着發絲落下來,撫了撫他的腦袋。
那是團銀光,飄得不急,抱在懷裡的箫摸上去很漂亮,花紋繁複,隐隐有燭龍的形狀。
單薄的中衣偶爾被涼風撩起,卻不覺得冷了。
銀光停了,緊接着又消失,這裡點着鲛人的油膏燈。
越清城停下腳步。
前方,一座一人高的妖神像單膝跪地,長發飄逸,半挽成結,一對碩大的黑色羽毛翅長他背後,眼罩薄紗,微微滲血,手裡的一支長箫直貫硬地,握着它的那隻手泛着青筋,似乎忍着常人難以承受的苦痛。
天生的一段風流相,偏作這隐忍克制的神情,隻是———
越清城眸光落在他的鼻環上,一瞬間眼神茫然。
那裡挂着他的靴子。
越清城倒吸了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