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丞這才注意到南梁王世子身側還坐了個氣度非凡的青年,隻是他無暇觀察商矜,聞言立刻去看食盒裡擺放整齊的精巧點心,随即他睜大眼,指着食盒愕然道:“這一種不在下官吩咐廚子準備的食物種類之中!”
他指着的是商矜先前拿出來特意看過的珍珠梅片糕。
“下官吩咐廚子準備的是藕粉桂花糕,此種點心……定是被賊人調換了!”
驿丞說的又急又快,生怕晚一刻就洗不清自己的嫌疑。
蕭照聽着驿丞的答話,神情喜怒難辨:“驗毒的大夫呢?”
“這、”護衛猶豫了下,才如實回禀,“随程的兩位張、林兩位大夫,今夜不知發生了什麼争執,口角推搡中不慎一同從台階滾落。”
未免太巧了點。
商矜不着痕迹挑了下眉。
蕭照也想到這一點,他望了平靜冷淡的商矜一眼,随即冷笑:“這還真是不巧。”
護衛不敢答話。氣氛驟冷。
片刻,一道輕而淡的聲音适時破開僵硬的氣氛:“除了珍珠梅片糕,其他幾種點心沒有被下毒。”
是商矜。
“那就是有人用這有毒的珍珠梅片糕換走了原本的藕粉桂花糕。”蕭照身側的氣息沉了下來,令人畏懼的威嚴驟然一散,在場之人皆不由得松了口氣。
“約莫是途中被什麼人換掉了。”商矜淡淡道,“想要殺世子的人真是不少。”
“孤可不是朝廷那些朽木庸才,遭人嫉恨也實屬常事。”
“朽木庸才”之列的商矜:“………”
他掃蕭照一眼,複而垂落眼睫,沒再說什麼。
蕭照低聲笑了笑:“方才你說珍珠梅片糕是南州特産,京師一帶會做這種點心的廚子極少。”
商矜颔首:“是。”
“尋常富戶和酒樓的廚子做不出這麼精緻的點心來。”蕭照對吃食雖然不講究,但也知道普通人家裡根本不會出現這種點心,“想來隻有京中的高門大戶才請得起會做這種點心的廚子。”
商矜心頭隐約感覺到他這話勢不對,果然聽蕭照繼續說:“一想到欲要三番五次毒害孤的人,居然是京城高官顯貴,孤便不敢輕率入京。”
他視線慢悠悠掃過戰戰兢兢的驿館驿丞:“請驿丞大人上禀陛下,兇手一日不伏法,孤一日不敢入京。”
一日之内連着兩次遭遇下毒,旁人聽了都要感慨一句蕭照實在可憐。他說“不敢入京”,又占情又占理。
朝中想要問罪,都無從問起。
蕭照在告訴朝廷,他不是任人拿捏的軟面團子。
事已至此,驿丞哪裡還有不明白的:“……是。”
蕭照滿意點頭,吩咐護衛:“明日一早,将這盒點心送到刑部去。孤相信刑部的大人明察秋毫,必然能找出謀害孤的兇手。”
“至于……”他掃了眼還跪在地上的店小二,“下毒的事情既然和你沒關系,就走吧。”
“多謝貴人,多謝貴人。”店小二如釋重負,忙不疊地退了出去。
月色透過窗牗縫隙,溫柔地落在商矜肩膀上,也将他的眉眼藏在溶溶的夜色裡。
“我曾聽聞世子禦下極嚴,飲食卻被人輕易做了手腳。”
他早已知道下毒的人是誰,唯獨沒有想到蕭照反應如此機敏。一來馬上請了驿館驿丞,不動聲色就将被下毒暗害之人的角色從無關緊要的“薛郎君”變成了南梁王世子本人,更是順水推舟,将問題抛給朝廷。
保皇黨想要鹬蚌相争漁翁得利,蕭照就以彼之道還彼之身。
想清清白白坐享其成?不可能。
水越來越混濁了。
“一時疏漏也是有的。”
蕭照俯身,幾欲将人完全攏在懷中,指尖從商矜發梢撫過,拎出一簇雪白柔軟的貓毛。
“就像是你,也沒有想到自己發間居然藏了小狸奴的毛發。”
“府上養了隻狸奴,素來黏人,讓世子見笑了。”商矜從他手裡接過那簇蓬松柔軟的貓毛,“世子說的不錯,但凡是人,總有疏漏之處。”
“人”,當然也包括了蕭照本人。
“那是自然。”蕭照盯着他指尖一簇雪白柔軟的貓毛,棉雲似的柔軟毛團間,指尖修長細膩,白淨如玉,“你之前不是想吃點心嗎?孤吩咐廚子給你做。你要吃什麼?”
“不用了。”商矜錯開他的視線,“焉知下一份點心有沒有毒。”
蕭照啞然。
下毒這事他先前是真一點兒也不知道,否則那份點心無論如何也不該到商矜面前——他又沒害死商矜的想法。雖然他說的不像真話,但這件事,确确實實就是手底人下的疏漏。蕭照向來不吃不是自己廚子做的食物,手下都知道,自然沒有那麼多人專門盯着驿館送來的東西。
何況他才鬧了一出人盡皆知的“下毒事件”,無論如何也不該這麼快就有第二出。
隻不過若是解釋他真的一點也不知情,想來商矜也不會信。
蕭照摸了摸鼻尖,“那孤親自給你做,總不會有毒。”
商矜有些意外,但蕭照這個天潢貴胄居然會做點心十足挑起他的興趣,他勾了勾嘴角:“好啊,那我要一份栗糕。”
蕭照對這些中的一大半聽都沒有聽過,但不妨礙他面不改色應下此事,“行。”
不就份栗子糕,如果是什麼稀奇古怪的糕點,蕭照覺得他自己還不行,但區區一份栗子糕,難不成還能難倒他?
見他毫不猶豫應下,商矜唇邊的笑意微深。
蕭照對庖廚之事,大約真是一無所知。否則哪裡會答應他的要求。
眼下這個時節,翻遍越京上下,也不會有一顆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