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
——是他自己的聲音。
——又做夢了嗎?
“白,你别鬧了。”
——白?
噢,是那隻狐狸……不對,是那個狐妖。
一身青衣的少年端坐在書案前,一手按着宣紙,一手拿着羊毫筆,在硯台上蘸了蘸。
筆鋒将落未落,少年看向窗台。
“兩頁的字,我還沒練完呢。太爺爺待會兒要訓我的。”
“那個老頭,管的可真嚴。”
是白。他半蹲在窗台上,語氣散漫地跟少年說:“我說,容子遠,你就别練了。天天都寫一樣的字,不會覺得煩嗎?”
“聽外頭的人說,今日是花燈節。你們人類的節日,我還沒有見過。聽說會有慶典?你陪我去看看呗。”
少年一邊落筆,一邊認真回答他:“可是花燈節隻有晚上才有熱鬧看,現在還早着呢。你要是想去,我得先向太爺爺請示一番……”
“沒意思。”話是這麼說,白卻進了屋,用指尖沾了點墨,垂眸在那用心一筆一劃寫字的少年的眉心處點了一下,調笑他道:“小菩薩,我都這麼說了,你還要叫我掃興嗎?”
“可惜不是紅墨,看着還喜慶些。”
“在練字啊。白,你别拿我尋開心了。”
容子遠說着,借着重新蘸墨的功夫,忽然出其不意地在這搗亂的狐妖的額頭上落下一點。
白睨他一眼,“喂!”
終究還是少年心性,容子遠沒忍住笑着道:“這樣才叫公平。”
“好了,等我完成今日的任務,就陪你出去,好不好?”
一轉眼便是日頭西斜。
像江南這樣富庶的地方,就算是尋常的民街小道都比别處繁華。容家又是這兒最不缺錢的世家望族,族裡頭為了慶祝花燈節擺下的各類裝飾,比外頭的還要精緻漂亮。
奈何自家的小少爺早早答應了旁人,家中的精心布置看也不看一眼。
兩名少年并肩到了有集會的河邊。
河邊有一些猜燈謎的攤子,一人一妖用碎銀換了幾個燈謎,容子遠隻稍稍看一眼,不假思索的答出了其中兩個,成功赢得了店家承諾的兩副面具。他又去看白手中的燈謎,卻是一行小詩。
“這是什麼?”他眉頭皺起來。“是……蓮子嗎?”
那店家笑着搖搖頭,正要把燈謎收回去,白手一擡,挑眉道:“猜錯了?那換我來——是無花果吧?”
“哎,這位小公子答對了。”
容子遠頓時好奇道:“白,你是怎麼知道的?”
“無花果,有花則無果,結果不見花。”白笑嘻嘻的從攤位上拿起一盞河燈,又貼了點錢,多換了一盞。“多麼悲傷的植物——與這幾句小詩的意思差不多嘛。倒是你,蓮子二字又是怎麼答出來的?”
少年無奈地笑笑,說道:“我不過是猜不出,信口胡說罷了。”
“走吧,我們去放河燈。”
他今年虛歲十五,同身邊人比,個子仍差上一點兒。
兩人在河燈上仔仔細細題了字,白又問他:“诶,在這個上面寫什麼都可以嗎?”
“……一般是寫願望之類。”容子遠道:“正經一點的内容會比較好吧。”
“又沒說我會寫不正經的。”白捏着筆,思考了一會兒,最終什麼也沒有寫,隻把河燈點燃了,放進河中了事。
“寫了也沒什麼意思。若是真有河神,大抵也是個妖物修成的神,才不會随便實現人類的願望呢。”
他說着湊過去看那少年寫的。
容子遠眼疾手快的一遮,好歹保住了最後幾行字。
“喂,這有什麼好遮的。”白眯起眼看他,“你與其信這些,不如把那河燈給我,我可比那勞什子的河神靠譜多了。”
“不行。說不準會實現呢?河燈上的願望告訴了别人,就不準了。”
也隻有在這種時候,這個向來早熟自立的少年才顯得還有幾分稚嫩。
他小心點亮了河燈,将這份小小的期盼穩妥地放入河流中,看着它随着水流彙入遠處河水中央那一大片燈群中。直到再也分辨不出來。
已經到了夜半。來河邊放河燈許願的人多入過江之鲫,集會邊早已彙成了一片澄黃的星河,仿佛河神大人無意中打翻的瓊漿。
數不清的河燈漂浮在水上,比所有來參加花燈節的男男女女手中的燈籠還要明亮。似乎這方江南小城也被這成百上千的河燈祝福着,也将百年千年的這樣繁華下去。
容子遠站起來,和白一起注視着那些燈。
他這幾年也開始抽條了。雖然和身旁的人相比還差半截,但總有一天,會比後者更高的。他會長大的。
“白。”少年轉頭,定定地看着模樣漂亮驕矜的狐妖。“你會一直陪着我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