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既白。
宋玉昭猛然從夢魇中驚醒,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恰好透過簾帳的縫隙照進來。
外頭巡邏的士兵正在換崗,不遠處有三三兩兩的将士結伴從火頭營出來的聲音,偶有兩聲馬嘶聲響過,與她這一個多月在梁州軍中見到的清晨并無不同。
翻身起榻,她順手撿起擺在床邊的長靴,目光卻瞧見從裡衣袖口露出的手腕,遂又将靴子撂回原處,而後伸手觸了觸,再接着是胳膊、膝蓋、耳朵、臉。
最後她的手停在自己小腹上,從胸口長長呼出一口氣。
原來這些日子不是夢,昨晚在應都的才是。
她的确重生了,不是魂魄,是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那昨夜夢到的那些……是她死後的真實場景嗎?
若這樣的夢是她重生之前做的,她或許不會信,可連重生這樣匪夷所思的事都真實地發生在了她身上,那個夢或許也是上天的某種安排?在提醒她什麼?
帶兵前往應都的那個人會是誰?
今日是出發前往雍州的日子,宋玉昭坐在床邊思量無果,隻好穿了衣裳掀簾出去。
今日的陽光很是刺眼,空氣卻格外清寒。
宋玉昭一隻腳剛踏出去,目光就被跟前的“一團球”吸引。
下一刻就聽見一道含糊不清的稚嫩聲音響起,“玉姐姐,你今日可起得太晚了,方才平叔說你沒在練槍,我還不信來着,這下可是信了。”
縮坐在地上的曲詠拍拍屁股爬起來,嘴裡嚼着一塊已經不冒熱氣的馕餅,起身後将揣在懷裡的包袱也抖了抖。
“咱們今日什麼時候出發呀?”
“噢對了,”見宋玉昭愣着臉不說話,他又從包袱裡翻出一張囫囵的大餅遞到宋玉昭面前,“你還沒吃東西呢,火頭營那邊的飯食該收起來了,快吃個餅墊墊吧,還熱着呢。”
宋玉昭一陣恍惚。
按照前世的命運,眼前這個少年會在之後的三年裡長成一個将才,然後在應都苦苦等待援軍未果後出城求援,最後被吊死在被破的城門之上。
“你怎麼還不走?我可沒說要帶上你。”宋玉昭沒接他遞過來的餅,别開頭自顧自往前走。
曲詠連忙跟上來,“我不想走,我要跟着你和宋大哥,你趕我也沒用。”
宋玉昭闆着臉,言語間沒有商量的餘地,“梁州軍中沒有你的位置,你要是再不回去,我就傳信讓你舅舅來綁你。”
“玉姐姐!”曲詠抓了抓腦門上的頭發,“你今日是怎麼了?”
“齊校尉又為難你了嗎?”他說着撸了撸袖子,“看我不再去找他……”
“曲詠!”宋玉昭心中正焦躁,說話的聲音也不自覺大了起來,“我是那種吃了啞巴虧還等着人來給我撐腰的軟柿子嗎?你想留在軍中何必找這種理由!不過是擔心當你舅舅的拖油瓶被嫌棄,所以千裡迢迢跑了做我和兄長拖油瓶罷了。”
“你走吧,我沒心思,也沒力氣成日帶着你!”
“玉姐姐……”曲詠愣了愣,平日裡慣會叽叽喳喳的人,這會兒倒半天沒支吾出一句話。
宋玉昭說完沒再看他,隻是無聲加快了腳步。
沒走多遠,身後傳來一陣帶着哭腔的怒聲,“走就走!你一介女流都能在軍營中謀出軍職,我曲詠堂堂頂天立地好男兒,我就不信除了幽州和梁州,這天底下就沒我容身之地了!”
說罷背着包袱氣沖沖離開,宋玉昭隻是頓了頓腳步,微微側身用餘光瞥了一眼,并沒有要再開口或是回頭阻攔的意思。
周圍的将士聞聲紛紛側目,不知發生了何事,短暫對視幾眼後便又收回目光,各自做自己手頭的事。
宋玉昭一直悶聲走到馬廄牽了馬,這才停下來歎了口氣。
怨她也好恨她也罷,隻要肯離開就行。
他前世在她身邊,因她所嫁非人才間接導緻了他的死,使他成了滿城孤魂中的一個。她今世要做的事尚未知是否有結果,亦不知是福是禍,再加上昨夜那場夢……總之再将他帶在身邊還是不妥。
若他這一世能躲過一劫,多活些時日,待他日羽翼豐滿,一身才能定會有更大的用處,能救下數以千萬計的百姓也未可知。
宋玉昭收回思緒,将長槍和包袱都牢牢綁在馬背上,手中隻留了一柄輕便易攜的長劍,而後牽着馬缰将馬引出馬廄,剛好碰上陳紹派來催她出發的親衛。
“宋校尉,人馬已經按昨日吩咐點好了,陳副将讓屬下來請您再去清點一遍。”
“豈敢。是我遲了,陳副将既已點好人馬,便即刻出發吧。”
“是。”
*
五日後,雍州城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