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紹今日未帶親兵,隻有兩個近衛跟在身側,見到宋玉昭也是一驚,“宋校尉,你怎麼會在這裡?”
“方才有人在校場前行蹤鬼祟,我一路跟到這裡便不見了蹤迹,不知陳副将可曾注意到?”
楚英聞言有些不解,但也隻是在一側靜靜聽着她胡謅。
陳紹眉頭一皺,面上不露聲色搖了搖頭,可宋玉昭卻瞧見他身側的親衛回頭望身後望了望,順着他們的視線望西邊遙遙望去,正是糧倉的方向。
果然。
宋玉昭心中有了猜測,卻隻是抿唇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開口告辭,“罷了,既然連陳副将都未能留意到,想必我們追下去也是無功而返。算着時辰,武測也該開始了,我們便先回去了。”
陳紹若有所思地颔首,身下的馬在原地不動,目送宋玉昭二人先行折返。
宋玉昭和楚英二人返回校場時,夥頭兵正在收拾碗筷,登記處和驗身棚已經有條不紊地恢複運作,茂平腰間佩劍立在登記處一側。
楚英下馬後在人群中搜索片刻,終于在送餐的馬車前看見阿蘭的身影。
她的背影瘦瘦小小,腕上的袖子被挽起來,露出一截被凍得泛紅的小臂,正幫忙把沾着油漬的碗筷往馬車上搬,注意到楚英的目光後回頭沖她抿唇一笑,十分腼腆。
宋玉昭見楚英長長松出一口氣,不禁覺得有些好笑,湊近打趣道,“怎麼像是擔心自己家小媳婦似的,我都說了他們要抓的不是阿蘭,還能騙你不成?”
“我……”楚英還是一臉嚴肅,極為認真道,“我隻是覺得她太倒黴了,而且……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救出來。”
“嗯,也對,”宋玉昭拍拍她的肩膀,“那你也在這盯着吧,跟茂平一起,等她回去再上去找我也成。”
說罷便撇下楚英,一個人轉身往看台上去了。
楚英沒說話,目送宋玉昭離開,之後自己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倒也沒往馬車那邊去,隻是擡步到登記處,和茂平并肩站在一處,時不時回頭望阿蘭的方向望一眼。
征兵處一切如常,沒人注意到距城門幾百米處的一個巷角,有人壓了壓頭上的鬥笠,無聲注視着城門處的人群。
沈佑手中握着一張文書,手指有些發抖,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這是今早江哲塞給他的,是一份僞造的戶帖。
雖然是僞造的,但江哲早在沈家出事後不久就托人四處打點,所以這份戶帖以假亂真,足以他糊弄過征兵需要的手續。
可他仍是覺得有些可笑。
一個無罪之人,在被扣上了莫須有的罪名之後,竟還要投身軍中,用這條險些丢在人心算計之中的性命去維護他們的安甯,不可笑嗎?
他握着那張薄薄的文書看了半晌,垂在身側的拳頭也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最後又随着一聲妥帶不甘的妥協歎息驟然松開。
罷了,總得先活下去。
他擡起頭,目光往城門處望了一眼,而後開始凝神留意神後邊的動靜。
這裡靠近征兵處,府衙的人為了不影響征兵,來這邊巡視的衙役并不多,隻有用飯的時辰才會派幾隊人來搜查,這會兒征兵處已經開始登記,府衙的人少了,校場上佩刀而立的将士又多了起來。
沈佑在原地留意片刻,并未聽見身後再有那些熟悉的巡視聲,心中拿定主意,終于邁步從角落中走出來。
他壓住突突直跳的心口,低着頭大步走向城門處,短短數百米的距離,比他從前走過的任何一條路都要漫長。
終于走到登記處前,沈佑站到等待記名登記的隊伍末端,心中微微松出一口氣。
他微微擡起頭,太陽不知何時從雲層後鑽了出來,斜斜照在他半張臉上。
府衙裡的人沒有發現他,且他先前從未與梁州軍的人打過照面,前來應征的也有不少其他州郡的新兵,這裡無人認識他。
隻要他順利登記入冊,從此以新兵的身份前往梁州,高生就算是有千百個手段也奈何不了他了。
思及此,沈佑深吸一口氣,沉下心來打量着周圍的一切。
驗身棚外面被厚厚的毛氈隔開,還有一排将士守在外側,看不清裡面的情況,而這邊登記處的狀況倒是一覽無餘。
這邊一共有四未主簿,兩兩成組,每組占有一個攤位,一個負責登記入冊,另一位則負責查看戶帖,核實年齡,詢問家況等事。
沈佑一邊繼續轉動目光觀察,一邊在心中練習着稍後登記時要答的那套說辭。
再往驗身棚後面看去,上方的搭起的高台正對校場,應當是個看台,上面應該坐了人,隻是這裡看不清楚。
嗯……倒也無所謂,上面是誰又與他無關。
沈佑一邊想着,一邊準備收回目光,卻在垂下頭的那一刻瞥見通往看台的樓梯上有一個身影,隻不過那身影不是往看台上去,而是迎面往下走的。
“楚英,别在那兒盯着了,”宋玉昭就站在樓梯上,并未接着往下走,她指了指阿蘭的方向,“就讓她在這幫忙吧,登記冊以及武測的結果都要再謄寫一遍,她既然識字,留下來說不定也能幫上忙,省得你一直不放心。”
“是。”楚英應了一聲,轉身往馬車的方向走去。
沈佑反應過來那人是誰,腦中嗡的一聲炸開。
這……這不就是那日在城中遇到的女将軍嗎?她不是在懷遠軍中?怎麼會跟梁州軍一同來征兵?
一定是看錯了。
對,就是他看錯了!
沈佑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鼓起勇氣又悄悄往同她答話的方向看去。
他記得很清楚,上次跟在她身邊的親衛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可方才應聲的分明是個女人,肯定是他看錯了。
他往身側的方向瞟了一眼,心底咯噔一聲,最後一絲僥幸也原地破碎。
這可真是……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