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走來正是湛勉和喻環。
平江地處湘楚地帶,氣候濕暖,八月多時江上仍有船隻往來。
三人下山到江畔攔了船隻,上船後幸謙就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
“湛師兄你喝水嗎?我給你倒茶!”
“湛師兄餓嗎?這裡還有好多小糕點啊!啊什麼?你不吃?哎呀那你遞給幸師兄嘛。”
“湛師兄看話本嗎?要不我讀給你聽吧?啊?你要給幸師兄講故事啊?”
喻環一向性格靈動,此刻卻活潑過了頭,什麼都要問一問湛勉,鞍前馬後,殷勤極了。
幸謙不知道他倆之間發生了什麼,不過喻環對湛勉那麼殷勤,他反倒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奇奇怪怪的。
原文裡主角的桃花現在追着反派跑了,自己樂得清淨才對,跟反派沒仇了,跟女主沒有糾纏了,安安心心練劍它不香嗎?
他真沒覺得香。
颠來倒去,幸謙依舊覺得心煩,他心裡很久沒有這樣亂過了。
于是幸謙抱着執雲去睡覺了,幹脆利索的靠睡眠斬斷自己紛亂的思緒。
幸謙一行三人乘船從滄溟一路飄到平江,入城時已經是兩日之後。
中秋将至,平江城内人頭攢動,摩肩接踵。街上吆喝聲不絕于耳,變戲法的、耍雜技的、一個攤子擠着一個。
喻環還有點小姑娘心性,上岸後忙着這裡看看那裡看看,新鮮得不得了。幸謙和湛勉就抱臂跟着,尋着這次的委托主,一家姓高開米行的人家。
正沿着長街一路走過去,喻環目光被路邊一個雜耍攤子吸引,擠過去要看。
幸謙終于體會到了一把有個妹妹是什麼樣的,無奈跟了過去。
他隻是擠進人群,便愣住了。
人們圍成了一個圈,圈内是一個披頭散發、衣着褴褛的年輕男人,他臉上胡子拉碴,頭發雜亂得像滿地樹枝雜草,正表演吞劍。
那把劍每每深入幾寸,他臉上神色就痛苦幾分,周圍的人叫好聲就大幾分。
吞劍的人可不就是師桓明。
他拿來表演的那把劍正是他自己的佩劍,那些年也曾經跟着他、帶着沂川天地宗大師兄佩劍的名頭,嶄露頭角,出盡風頭的劍。
幸謙拉住身邊一個正踮着腳看得入神的絡腮胡子大哥,問道:“大哥,從前我們沒見過這個人,他是近來才來賣藝的嗎?”
這絡腮胡子爽朗笑道:“是啊,最近才來。聽人說是沂川來的流浪漢,沒爹沒媽,也沒媳婦孩子。他膽子大,啥也敢演,來了才幾天,大夥兒可捧場了!”
一邊說着,絡腮胡子還伸手抛出一枚銅錢,當啷一聲脆響,落在地上一個銅鑼裡頭。
師桓明聽見這一聲銅錢脆響,又不能說話,拱手拜了拜,動作顯得滑稽極了。
湛勉也顯然有些意外,低聲問幸謙道:“确是師桓明嗎?”
“是他。”幸謙又瞅了瞅,确定那張臉上每一個細節都和當初的師桓明吻合,回答道。
一邊喻環一見是師桓明,厭惡地别開臉,撇撇嘴退了出來。天目山的事,他們玄元派的都同仇敵忾。
“師兄們可别奇怪了。”喻環見幸謙和湛勉表情都有些茫然,說道。
幸謙疑惑:“他怎麼會到這裡來?我當時請窦師叔把那個大漢帶去沂川告狀,也就頂多是把事情鬧一鬧,師桓明為什麼會……”
那時幸謙也沒太想下狠手,窦研書去沂川施壓,估計也就是給師桓明關一陣子禁閉,鬧大了褫奪去大師兄的名号貶到外門,也足以他落魄了。
怎麼如今直接被逐出門派,在街上流浪起來。他畢竟出身不錯,就算天地宗趕走他,他難道不能回家去嗎?
喻環拉着湛勉和幸謙就要走:“快别看了,我們走!”
“窦師叔當時帶着那個要刺幸師兄的漢子去了沂川,天地宗那群老東西還一個個腆着臉說是誤會。”喻環不平道,“後頭天目山的事情就傳回去了。他們也得了幾件寶貝,有個跟着師桓明的弟子想多貪一點,就狠狠落井下石,把師桓明罵天地宗的話添油加醋上報了。”
“天地宗倒好,因為這個一下子就把師桓明趕出去了。”喻環道,“再後頭,他那些懶事情就遍傳各門各派了,那些天大夥兒天天拿來下飯呢。”
幸謙明白了。
師桓明心氣高,這番折騰于他而言簡直比活剮了他還難受。師家是大族,他回去更佳丢臉,如今就在各地遊蕩。
幸謙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天理昭昭,報應不爽,他自己心術沒擺正,到頭來還是被别人不正的心術坑了進去。
臨走時,幸謙擡手把一粒銅子投進了那個銅鑼裡頭,才剛剛經曆了半個月颠沛的師桓明像是變了一個人,倨傲和驕矜都消失不見,他低下頭顱,雙手合十,不住地拜謝。
那枚銅子落在銅鑼裡,也是當啷的清脆一聲,像是給一場恩怨劃下一個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