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英年早逝,可惜了這麼大的家業!”
“是啊,留下這對孤女寡母,如何照應得過來?”
“懷玉還在讀書,年後更是要進京趕考,不好太分心。族長,我們秦氏同氣連枝,免不得幫襯一二。”
“行了,先閉上你的嘴,真當旁人不長耳朵?觀禮!”瞥見牽巾走入眼簾的新人,鄯陽縣秦氏族長秦瑱低斥了兩句身旁沒有眼色的堂弟,扭過身去。
“是……”
握着中間挽了大大的同心結的紅綢牽繩的施芸,手心都是汗。從小到大,除了鄉裡的酬神廟會,她就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即便頭上覆了蓋頭,她也能從周圍嘈雜的人聲,判斷觀禮的賓客擠滿了廳堂。
她就這麼稀裡糊塗地把自己嫁出去了?
衣香鬓影,金玉壓身。被那群陌生的姑娘們脫光了,摁在一點兒木頭味沒有的打磨光滑浴盆裡,用沒見過的東西搓洗,施芸的背現在都還有些酸疼。這種奇妙的感覺和身上水一樣柔軟的絲綢深衣,以及周圍的竊竊私語、腳下的彩屑白煙,都在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
可惜,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那些姑娘拿了胭脂水粉在她臉上和唇上搽,卻不給她看鏡子。華服麗飾,隻匆匆見過一面就上了兩次身。不知道找什麼香熏的,倒是芳澤怡人。
“哼。”坐在上首的洛楹見秦懷玉攜蓋了臉的新婦近前,半點好臉色也無。
“這是那丫頭?”
“是,她代兄拜堂……”
“長得真俊呐!”
“女不女、男不男,哪裡好?唉……乾坤颠倒,都是那姚皇開的壞頭,還有當今!”
“你擱這兒嘟囔什麼,想掉腦袋嗎?”
聽着身後的族親越說越離譜,秦瑱重重咳了一聲,以作警示。秦懷玉循聲望去,關切道:“叔爺嗓子不舒服?早知如此,就不叨擾您了。”
“不妨事,”秦瑱又咳了一聲,喟歎道,“能給大郎主婚,本是我的福氣,隻可惜……唉……”
“吉時已到,”差人看過刻漏的的梁豐轉身,先看了一眼秦懷玉,然後面向坐在那裡的高堂,躬身道,“夫人、娘子,可以開始了。”
孫華卿面不改色地打量秦懷玉和她身邊看不見模樣的姑娘,藏在袖下的雙手用力絞着帕子。被趕鴨子上架的洛楹自然沒好氣,直直地盯着那紅蓋頭,似乎要用眼神把它戳個窟窿:“什麼吉時?”
“虧得你忽悠我一雙兒女,做出這種丢智的事兒!”
“今兒沒什麼外人在,我醜話說在前頭。你自己挾恩,想嫁進來當未亡人,我遂你的願就是。但秦家的媳婦,可不是好當的。享福,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命。”
察覺到手中的牽巾一繃,秦懷玉連忙開口:“事已至此,娘,莫要誤了時辰。族長,可以開始了。”
對上她淩厲的眼神,族長點點頭,清了清嗓子,按照鄯陽婚禮的習俗,高聲陳詞:“欣逢吉日,淑氣臨門。喜此日陰陽合和,兩姓聯姻;慶今宵君子佳人,良緣永結……”
時下成親,主婚人所念的頌喜之詞,翻來覆去就是那些。秦瑱作為鄯陽縣秦氏的族長,給晚輩主婚理所當然。難為他知天命之年,平時走路都要拄着拐,這幾句吉祥話倒是講得聲如洪鐘。
“一拜天地——”
因為一切從簡,念完禱詞,儀式就接近尾聲。秦懷玉聽見這四個字,不由松了口氣。她放慢自己的動作,緩緩轉身,跟着一旁姿勢略顯僵硬的新娘子,同時間跪了下去。
“二拜高堂——”
攙着秦家新婦的流盈,臉色和上首的洛夫人一樣難看。倒是秦懷玉,化了妝後,打量起來溫和許多。原本棱角分明的一張臉,被脂粉敷得圓潤了些,眉宇間鋒芒盡斂。曳着不是特别合身的喜服,寬肩窄腰不顯。
“夫妻對拜——”
不知為何,孫華卿感到十分不安。她緊緊地揪住手中的帕子,踮起腳,想看清代兄拜堂的好友,屈膝俯身時臉上真正的表情。可惜秦懷玉已經低下了頭,她什麼也看不見……
“禮成,送入洞房。”
伴随秦瑱最後一句渾厚的緻辭,這場衆人眼中的“鬧劇”終于進入尾聲。已經站起身的秦懷玉,轉而去扶頂了紅蓋頭的新婦、她那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嫂嫂。
沖喜不鬧洞房,梁豐按秦懷玉的吩咐,拱手對滿堂來客道:“禮畢,諸位貴客可以随小的移步膳廳去吃酒了。”
“請——”
“煩請族長先替我招呼片刻,懷玉送嫂嫂入室,去去就回。”手裡還牽着巾秦懷玉朝秦瑱俯身一揖。
因着秦懷玉有功名在身,秦瑱不敢受,客氣地擺擺手:“分内之事,懷玉無須挂懷。你去就是,我雖然上了年紀,但還中些用。”
“多謝族長。”
“……”洛楹仍死死地盯着紅蓋頭,好奇紅蓋頭下面,這個把她一雙兒女迷得神魂颠倒的鄉野村姑,到底長什麼模樣。可惜,現在依舊不是發作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