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嘉佑的話一下就讓鐘粵想起了當年要給她買房的大哥。
那大哥寬眼距闊嘴還沒脖子,很像動物界的狠人平頭哥,看着很是有點吓人。
趁着鐘粵帶着客人休息的空檔,他又不折不撓地湊到她面前來,笑容莫名自信:“鐘小姐,你何必這麼辛苦呢?隻要你答應跟我,從明天開始我就能讓你過上有車有房出門有司機回家有保姆的生活,這不比你上多少年大學都有用?”
那時候的鐘粵剛上大一,社會經驗還不足,她心裡害怕,但她又不能表現出害怕的神色,隻好轉過身去假裝給客人搬行李箱。
“不好意思王先生,我暫時還沒有找男朋友的想法。”
假裝忙碌的她根本不知道她青澀的臉上此刻早已布滿紅暈,更不知道自己這個模樣又再次激起了平頭哥怎樣的征服欲。
“傻女,我知道你嫌我醜。可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男人這東西,在長得帥,有錢,對你好這三件事中,隻有長相這玩意是最沒用的。這樣,我也不是強人所難的人,我給你一晚上的考慮時間,明天你要是決定好了,咱們立刻就去看房子。”
平頭哥轉身的動作笨拙又好笑,但他眼中的志在必得可是一點沒摻假。
當天晚上,鐘粵就以生病的借口和旅行社請了假。
可請假就意味着沒收入,沒收入她接下來一周的生活就會成問題,于是她不得不另外再想辦法。
她手機裡有無數個兼職群,各行各業線上線下應有盡有,可以說,隻要不違法,她有時間都會出去做兼職賺生活費養活自己。
沒辦法,誰叫她爸鐘能勝天生就是個不善經營的人,把家裡日子過得落魄不堪。從小到大很多次他在外面大手大腳花錢請别人喝酒的時候,她在家裡都是沒有米可以下鍋的。
為此,她和他吵過也鬧過,可是都沒用。
因為他就是那樣粗線條的性子,一玩起來别說會忘了家裡還有個需要關愛和撫養的親生女兒,恐怕他自己的名字都能被他抛到九霄雲外去。
鐘粵有一次氣到把他的被子統統都扔到了家門口的小溪裡。等大半夜他唱着歌醉醺醺回來,半天都沒在床上摸到自己的那床破棉絮的時候,他才記起來她這個已經一天沒吃飯的女兒來。
他笑嘻嘻走到她的卧室門口,倒是沒有邁進門檻半步,隻是隔着半扇破門小聲喊:“囡囡,你睡了嗎?爸爸被子哪去了?是不是你幫爸爸曬了忘了拿回來?”
鐘粵面朝着牆,假裝自己已經睡着,就是不吭聲。
鐘能勝在門口踟蹰了半天,到底踉踉跄跄回去了,一邊走還一邊自言自語:“還是有閨女好,還知道幫老爸曬被子,比讨老婆強。”
他于是就那麼蜷縮着凍了一宿。
即使受凍,也沒耽誤他一整夜的呼噜震天響。
第二天早晨,鐘粵賭氣在床上賴着沒起來,也沒去上學。
直到鐘能勝醒了酒,自顧自出了門,才看見被溪水泡了一整夜早已經不成樣的那床的破棉絮。
他氣得胡子差點飛起來,吵得左鄰右舍不得安甯:“這是哪個王八蛋把我閨女給我曬的被子扔這來了!一群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在昭亭也敢欺負你勝哥!要是說出來昨天晚上我請吃飯的那個大人物是誰,還不吓死你們這幫狗日的!”
農閑時節村裡人本來就多,他這麼一嗓子頓時招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大家都像看隻任人戲耍的猴子那樣看着他,每個人都笑得很開心。
有人打趣:“呦,勝哥,你倒是說說,你昨天請哪個大人物吃飯了?是東海的龍王還是南海的觀音啊?”
人群立刻爆發出一陣哄笑。
“我說勝哥,那東海的龍王該不是給他家三太子下聘娶你家公主的吧?要說還是你命好,雖然自己長得醜,倒生個仙女出來,将來這個女兒就能保你一輩子榮華富貴,真是羨煞我們了。”
還有人趁機侮辱他:“哎我說勝哥,咱們這鄉裡鄉親也沒人見過嫂子,嫂子是不是漂亮的跟金蓮似的?要不怎麼跟你這個武大郎生出個仙女來?我們看啊,那孩子可是長得半點都不像你,你可要多長個心眼,可别幫養了人家西門大官人的種!”
人群裡又是一陣哄笑。
鐘能勝一頭卷發亂得不成樣,一雙小眼睛卻都盛滿了怒意:“這話可不敢亂講!鐘粵要不是我鐘能勝的女兒,她媽會把她給我?”
衆人一尋思,好像也是。
要是他們生了這麼漂亮的閨女,就算離婚打翻天都要把她搶過來,才不會輕易便宜外人呢!
“所以說你命好啊!你就等着享福吧!”衆人又改了口風。
鐘能勝撓撓頭,一臉得意:“放心!等東海三太子到我們家來提親的時候,我一定不忘大擺三天筵席感謝鄉親們的照顧!”
“哈哈哈,還得是勝哥!”
“那還等什麼提親啊,就今天呗,我們今天就想喝勝哥的酒,對不對?”
人群裡立刻有人附和:“那可不!”
鐘能勝抱着一床破被子,滿臉都是開心:“好說!不就是一頓酒嘛!你等我去把這個月的加工費結了就請!”
“謝謝勝哥!”
“勝哥牛逼!”
鄰居吳嬸終于看不下去:“行了鐘能勝,青天白日在這裝什麼呢!我看你們家昨天一天煙囪都沒冒煙,你閨女該不是一天都沒吃飯吧?你有這時間在這裝闊佬,還不如快點回去看看你閨女還活着不!”
鐘能勝這才着急起來:“一天沒吃飯?不可能!我前幾天才給了她三百塊錢呢!”
吳嬸罵道:“你這都多少天沒回來了!還前幾天!我看你家囡囡今天都沒出門上學,你可快回家看看去吧!”
鐘能勝一聽終于麻了爪,抱着一床又濕又重的被子拔腿就跑,還沒跑兩步就重重摔倒在地。
人們又像是見了小醜一樣大笑起來。
鐘能勝狼狽爬起來,不再去管地上肮髒的被子,隻往房子裡沖。
鐘粵在樓上的窗口目睹了一切,等鐘能勝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她幾乎都快哭抽了。
“囡囡,你怎麼沒去上學呀!”
鐘粵哭得說不出話,直接在她爸面前暈了過去。
然後她在醫院挂了三天水,身體才逐漸好起來。
從那以後,鐘能勝終于靠了點譜,至少在之後每一次他出門去玩,都會給她留足夠的吃飯錢。
沒有安全感的鐘粵不相信任何人,隻相信銀行卡裡的餘額。
所以跟旅行社請假的那一天,當院裡外聯部部長問她願不願意去校門口的超市做開業促銷小姐的時候,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了。
她入學的時候走的是綠色通道,院裡的領導和學生會幹部以及很多同學都知道她家庭條件不好,所以很多好心人都會給她介紹兼職。
超市開業的那一天,她按照東家要求盤了頭發,穿了身可笑的劣質紅色長旗袍,腳上的高跟鞋很不合腳,沒站一會兒,她的腳趾就被擠得失去了知覺。
盡管這樣,她還是笑得滿面春風,手裡托着裝着試吃蛋糕的托盤不停招呼每一個過路的行人:“女士,這是我們店裡做活動的純天然無水小蛋糕,您看您要不要嘗一下?”
又或者:“同學,今天是我們的開業慶典,店裡還有很多産品做促銷,可以到裡面看看沒有你喜歡的哦。”
對方猶豫了一下問道:“洗衣粉打折嗎?”
“有的有的,好幾個大品牌都打折,今天買的确特别劃算!”
站了大半天後,鐘粵的臉笑僵了,腳也快殘廢了。
天快黑了,室外的溫度越來越低,路上的行人也越來越少。
她承認那一刻,她是真的開始向往平頭大哥所說的有房有車有保姆有司機的奢侈生活了。
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在生命結束的前一刻看到的烤鵝和聖誕樹一樣,沒有什麼東西再比得上它們對她的誘惑。
“鐘粵,你何必讓自己過得這麼累呢?”她自嘲地靠在牆上,偷偷把痛到麻木的腳拿出來放松放松。
“同學,你這款蛋糕做活動是嗎?”
一個有明顯北方口音的好聽男聲在耳邊響起。
鐘粵倏地擡起頭,一隻腳甚至還在鞋子外面。
身材高大,面容俊朗的江丞就這樣突如其來地闖入了她的生活。
在看到他臉的那一刻,烤鵝和聖誕樹瞬間都失去了吸引力,她仿佛生出了無限的勇氣反駁平頭哥:“你說的不對,男人長得帥這一點,永遠永遠都很重要。”
“同學?”看着她失神的樣子,江丞輕咳了一聲,再次開口。
“啊,是,這款蛋糕做活動,買來做早餐蠻劃算的。隻是,你怎麼知道我是同學?我們之前認識嗎?”鐘粵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