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粵本來是沒必要敷衍陳洛初的。
作為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不同階層的人,能在現實世界産生些許交集,已經是她們之間最大的羁絆了。
這還得仰仗于當初人事總監王啟輝一眼在一大群求職的小菜鳥中看到了她。否則,就算她削尖了腦袋往上爬,又怎麼會有今晚這樣和大小姐一同站在豪華莊園裡的機會?
陳洛初一直莫名對她保有敵意她知道,換做平常,她大可以轉身就走,可眼下她對鄭靜娴正有事相求,那她對待人家掌上明珠的态度就得仔細斟酌斟酌了。
于是她笑:“陳小姐你放心,我隻是有點事找鄭總。現在事情說完了,我馬上就離開。”
陳洛初豎起眉毛:“什麼事?”
“我個人的事。”
“你個人的事又和你們鄭總有什麼關系?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天是公共假期,而這裡是我們家的私宅,并不是MIX敞開門什麼人都能進的辦公大樓。”
陳洛初的話尖銳至極,引得她幾個看戲的同伴均不同程度地露出了玩味和嘲諷的神色。
襯得鐘粵像是被觀衆席圍在中間還在賣力表演滑稽的小醜。
可是很奇怪,她既沒有感覺到憤怒也沒有感覺到難過,不知道是她從進入這裡的大門開始就放下了自尊,還是跟她爸的安危相比,一切都變得微不足道。
“你說得很對,所以我要走了。”鐘粵回身看了下門廳方向,邱新傑還沒有出來。這就有點麻煩,後續還有很多事需要他出面幫忙協調,害她不能撇下他先行離開。
陳洛初又問:“誰帶你來這的?這邊房子我一年都來不了一兩次,你怎麼敢這麼招搖?”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房子是主人家的房子,主人家用來待客也是情理之中,又不是什麼涉密機構,還不允許外人拜訪嗎?
鐘粵答:“我和Chris邱一塊來的。”
“哦,邱木頭。”陳洛初神色鄙夷,“自然是他。為了讨好我媽,他當然什麼都肯做。你們兩個果然一丘之貉。”
這話已經不隻是尖銳那麼簡單。
聽得鐘粵渾身血液幾乎要倒流。她雖然出身卑微,可從小到大也算是自立自強從來不委屈自己,何時吞過這樣的啞巴虧?
接下來的好幾秒,她的大腦都在高速運轉,意志力在忍耐和爆發之間搖擺不定,可最終,她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她早已不是半年前那個被象牙塔保護的單純女大學生,社會這個大熔爐複雜的人際關系和處事規則她還沒有熟練掌握,自然沒有魯莽沖動不計後果的資格。
陳洛初見她不說話,氣焰越發嚣張,繼續往前一步問道:“你男朋友不是何嘉佑嗎?他那麼驕傲的人也允許你這麼朝三暮四左右逢迎啊?”
鐘粵怒極反笑,“在我面前,他大概沒你想的那麼驕傲。”
陳洛初愣了一下,繼而勾唇:“你就沒想過那是因為你們之間的關系本來就不對等,所以他并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在乎你嗎?”
鐘粵點頭:“有可能,不過無所謂啊,一個男人而已,有什麼值得苦惱?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陳小姐你本科還沒畢業吧,課業這麼忙還有空關心我這個無關緊要的人,太費心了。”
開玩笑,她鐘粵好歹也是十幾歲就敢沖到麻将館掀她爸桌子的人,她還真把她當面人捏了?
“你!”陳洛初惱羞成怒,胸膛不停起伏着:“果然下賤!”
鐘粵疑惑:“倒是奇怪,陳小姐這麼高貴的人,怎麼專門關注一些下賤的人和事?”
陳洛初說:“你别以為媽媽喜歡你,你從此以後就能登堂入室!她隻是在可憐你!”
鐘粵不知道自己哪裡值得可憐,友善提醒道:“登堂入室一般都是比作學問或者技能,好像不是這麼用的。”
她話音一落,陳洛初身後就爆發出一陣笑聲。
“哎,陳洛初,你行不行啊,被一個野丫頭欺負成這樣。”
陳洛初終于維持不住體面,回頭吼道:“有你們什麼事,去房子裡等我!”
衆人聳聳肩,但還是聽話地朝門廳方向走去了。
偌大的庭院很快就隻剩她們二人。
鐘粵也想走,卻被陳洛初攔住,于是她隻能靜靜站在原地。
也隻能靜靜看着失控的事态。
邱新傑怎麼還不出來。
再不出來她這可就要出大事了。
也不是她不肯忍,可大小姐實在欺人太甚,她隻是來她們家打工的牛馬,還沒淪落到上門要飯做搖尾乞憐的哈巴狗地步,任她羞辱。
“你現在馬上給我滾,MIX你也别想再待下去!你不要天真以為鄭總一個人就可以保住你!我父親才是公司的大股東!所以我現在正式通知你,你被開除了!請你和你那個上不了台面爹死遠一點!不要來打擾和破壞我們的生活!”
鐘粵越發疑惑,倏地向前一步,直視她的眼睛:“你什麼意思?”
陳洛初冷哼:“什麼意思你清楚!”
“我不清楚。”
“裝。”陳洛初輕嗤,“你不清楚會這麼快勾搭上邱新傑?想靠近我媽,他當然是最好的跳闆!鐘粵你好重的心機!”
鐘粵厭煩至極,掏出手機給邱新傑發消息:“還有多久出來?”
邱新傑秒回:“馬上。”
鐘粵聳聳肩,對陳洛初說:“雖然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也不知道你對我的敵意來自于哪,不過我能理解你是在盡力維護你的家庭。鄭總對我是比對一般人好很多,但你也不必危機感成這個樣子吧。畢竟,你才是她親生的孩子,而我隻是個無足輕重的外人。”
然後她又用極其真誠的口吻說道:“我勸你,有空還是去看看醫生吧,你的邏輯真的有點問題。”
陳洛初怔怔的,問她:“你當初為什麼沒有死掉?”
“什麼?”鐘粵越來越懵。
眼角餘光卻看見鄭靜娴已經與邱新傑從門廳處走了出來。
這會兒雖停了雨,院子裡的草木卻都濕濕的,連同空氣都飽含了水汽,遊泳池上方霧氣氤氲,将她們的身影籠罩其中。
陳洛初近乎咬牙切齒:“你這顆鏟不掉的毒瘤!”
鐘粵懶得看她發瘋,自顧自向後退了兩步,“随你怎麼說……”
話才說了一半,一股她無法抵禦的力量就疊加到身體上來,慌亂之中也容不得她作何反應,本能地朝空氣中虛抓了一把,然後就是幾乎将耳膜擊穿的巨大落水聲。
掌心傳來金屬感微涼,鐘粵于驚吓中猛然睜開眼,這才發現自己正緊緊抓着陳洛初外套門襟上的紐扣和她雙雙掉進了遊泳池中。
不禁暗罵,這該死又俗套的劇情!
可危機時刻她也來不及複盤自己是怎麼掉下來的了,不會遊泳的她已經完全亂了方寸,不停地在水中沉浮掙紮着,小時候躲在黑洞洞的房間聽着窗外風聲和水聲的記憶襲來,令她更加恐懼絕望,于是任憑陳洛初怎麼用力掙脫,她都死命抓着她不放手。
大有要麼和她同生,要麼幹脆抓個墊背的陪她一塊去死的架勢。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的臉因痛苦而變得扭曲,大量的水嗆入喉嚨,肺泡裡的氧氣越來越少,嘴巴裡全是血腥味。
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似乎終于有人發現了她們,朦胧中鐘粵并沒有看清對方的臉,隻隐約聽見有人聲嘶力竭地喊着一個什麼名字。
恍如隔世般傳來。
“貝貝!”
像是即将失去什麼珍寶。
再次睜開眼睛,鐘粵已經躺在了一個陌生的房間裡,身邊沒了陳洛初的影子,身上的衣服也被換過。
床頭燈被調到了最低檔,光圈幽暗昏黃。
鐘粵坐起身,卻牽扯得她後腦處巨疼無比,她下意識伸手過去,竟意外觸到了被膠帶固定了厚厚的紗布。
有人敲門,聲音很輕。
“誰?”
“是我,Chris。”
鐘粵扯過被子将自己蓋好,才朝他喊:“進來。”
“你醒了?”邱新傑換了件居家風格的藍色襯衫,頭發半濕不幹地垂在額前,沒戴眼鏡的眼睛略有些浮腫,看着有點潦草,也有點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