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霧霭沉沉,半座城沉浮在汪洋之中,到處都是哭天搶地、倉皇出逃的人。
鐘粵赤腳走在滂沱的大雨裡,不顧一切地呼喊着,“爸!”
卻沒有人回答。
漫天的雨就像箭矢,很快就将她卷入一場無聲的殺戮之中,讓她被絕望包圍。
又一場風暴潮湧上來,她腳下一絆,還沒來得及反應,人就已經跌倒在洶湧的洪水中。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熟悉的聲音才恍如隔世般傳來,“囡囡,你怎麼在這!快離開!”
幾乎陷入昏迷的鐘粵像是被什麼召喚了一樣忽地睜開眼,終于看見了不遠處遍體鱗傷的鐘能勝。
“爸!”
一張嘴,口鼻就被肮髒發臭的洪水灌滿了。又一座房屋倒塌,眼見着鐘能勝就要被埋入廢墟之下。
鐘粵急得快哭出來了,奮力掙紮着,“爸,把手給我!”
鐘能勝卻隻是無比眷戀地看着她,似乎已經沒有了求生的力氣,“囡囡快走,這裡太危險了,别管我,爸爸走不了,你好好的,好好的……”
“不!”鐘粵大哭,“要走一起走!我不準你死,我隻有你了,隻有你了!”
一塊磚頭掉落下來,鐘能勝瞬間被砸得頭破血流。
鐘粵立刻不顧一切去拉他的手。
卻抓了個空。
她驚惶垂眸,這才看見她爸四根手指缺失的猙獰傷口。那個地方已經潰爛浮腫,血水不停不停地向外湧着,把眼前的水都染成了恐怖的紅色。
那該有多疼啊!
多疼啊!
鐘粵感同身受地痙攣着,眼淚汩汩而下。
“爸!”
“鐘粵,你心裡就隻有你爸,不管我了嗎?”另一個虛弱又哀怨的聲音傳來。
鐘粵麻木地轉過頭去。
滿身損傷的何嘉佑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靠近。他的面色已經白的不像話,仿佛随時可能咽下最後一口氣似的,手臂插着利器的傷口鮮血不斷,頃刻化作水面十裡紅蓮。
“鐘粵。”他笑得紅蓮一樣妖冶,“我死了你會為我哭的,對嗎?”
“不要!求你别死!”鐘粵大哭。
他仍是笑,“你愛過我嗎?”
“我愛你,我當然愛你!”
她崩潰地撲進他懷裡,卻隻是撲進一片虛無,整個人都重重摔在了水中。
“何嘉佑!”
鐘粵喊出聲來,忽地睜開眼,世界的光亮代替了肆虐的洪水,鄭靜娴的臉代替了鐘能勝殘疾的手,她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而非異國的廢城裡。
身下的枕頭已經濕了一大片。
“做噩夢了?”鄭靜娴幫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語氣擔憂。
鐘粵卻本能地向後一躲,這樣的親密讓她無所适從。
氣氛頓時有些尴尬。
鄭靜娴歎了口氣,關切地問道:“怎麼樣好點了嗎?”
鐘粵不說話,眼神卻充滿戒備。
像一隻被捕獸夾傷害過的幼獸,再也不敢輕信任何人類。
鄭靜娴頓時紅了眸子,别過頭去半晌,情緒才平複過來。
這一切反常的表現,似乎都在印證鐘粵心裡那個猜測。
“你有什麼想吃的嗎?”鄭靜娴語氣溫柔,像一個真愛自己孩子的母親那樣。
卻隻讓人覺得諷刺。
鐘粵搖搖頭,疲憊坐起身來,看了看四周的環境,問道,“我怎麼在這?”
“你在何家的宴會上暈倒了。”
鐘粵點點頭,想起被何嘉佑澆了一身紅酒的陳洛初,有些疑惑,“總編怎麼在這陪我?陳小姐此刻應該更需要你吧?”
鄭靜娴避而不答,将枕頭靠在她身後,反問:“你怎麼不問問何家那孩子怎麼樣了?”
鐘粵垂眸,唇角勾起一朵苦澀的花,“沒資格問。”
又繼續戳她的心,“就像我也沒資格躺在這,更沒資格麻煩總編你,如此費心。我隻是個入職幾個月的小員工,何德何能……”
話還沒說完,就被鄭靜娴打斷:“我說了,你就像我另外一個女兒,在這座城市,隻要你想要的東西,就沒人敢說你沒資格。你現在告訴我,你是真的喜歡何家那孩子嗎?”
鐘粵心口一震,反而語塞。
“還是說你退而求其次也可以接受邱新傑?他現在就在門外面,隻要你點點頭,我就讓他進來。鐘粵,小傑是我看着長大的孩子,我私心裡希望你們能在一起,卻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你。你信我,他或許不是你最好的選擇,卻是一張挑不出錯的安全牌,可以大概率保你後半生順遂幸福。你的前二十幾年已經過得太苦,我實在舍不得……”
“我已經決定嫁給周錦程了,我們陳主編親自做的媒。”
鄭靜娴盛怒,“我就說!你一個規規矩矩上班的小姑娘怎麼會接觸到周錦程!陳丹青她好大的膽子!”
鐘粵故意刺她:“周老闆又有什麼不好?總編你對我似乎是有點誤會,我可不滿足我的後半生隻有一張安全牌,我想要的是很多的錢,很多很多的錢,邱新傑給不了的錢。”
“你糊塗!周錦程有錢,也得肯給你才行!”鄭靜娴恨鐵不成鋼,“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就敢跟他牽扯!”
“什麼人?”
“生意場上的奸商,風月場上的混蛋!這些年在他身邊的來來往往的小姑娘你十個手指頭都未必數得過來!而且個頂個都是美女,其中不乏明星!他們這些老男人一個個精明得很,一顆心早就刀槍不入!你憑什麼覺得你是個例外!”
鐘粵本來正眯着眼睛聽呢,可“奸商”兩個字無端勾起她很多回憶,想起夢裡何嘉佑垂死的模樣,眼淚又不聽話地湧了上來。
她趕緊擦掉。
“總編,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鐘粵倔強地咬了咬唇,“就算再壞,那也是我的人生啊。”
言下之意,和你有什麼關系?
“我……”
鄭靜娴深吸一口氣,似是不準備繼續隐瞞,“我心疼你,是因為……”話未說完,就被門外一陣風沖進來的人打斷了。
兩人同時轉過頭去,何世雄那張像是被人欠了幾個億似的臉就映入了眼簾,後面還跟着悲恸欲絕的嚴湄。
鐘粵頓時心下一沉。
他們這樣是不是意味着……
邱新傑見狀不好也跟了進來,擋在鐘粵前面,聲音冷淡,“這裡是私人病房,你們這樣我要叫安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