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溪回想起她剛來到這個世界,在垂死之際看到的那一輪月亮,作為月亮,它荒誕而虛假,作為虛拟天穹的一部分,它卻又如此真實。
“我從伊甸銷毀的數據堆裡恢複了一部分虛拟天穹的相關資料,簡單來說,它所呈現的各種天體運行和氣候變化,都是伊甸精密計算過的結果,在虛拟天穹之下,甚至連落下的雨都是勻速的。”
“你是說那場淋了會頭秃的酸雨嗎?”
“是的,虛拟天穹并不能完全将GW327區與其他區域隔離開來,事實上它被迫接收了來自各個區域的重型污染物進行内部循環,所以酸雨本身的性質也遭受了極大的改變,所以淋了不僅會頭秃,還會誘發一系列人體難以承受的疾病。”副系統報出了一連串的重型疾病名稱,好讓林寒溪知道它的結論并不是空穴來風。
“但正如我所說,虛拟天穹也好、重型污染物的投放也好,都無法完全地、永久的阻礙物質的循環,在GW327區徹底淪為X級污染物的污染域之後,不僅往後的重型污染物無處可再投放,而且...”
“而且什麼?”
“X級污染域,也就是曾經的GW327區,其周邊地區的污染程度正在急劇增加。”
此時此刻的陸因風當然不在軍醫部。
大廳裡泾渭分明地劃成兩半,一半則是沉默的黑色海洋,今晚出動的成建制小隊全副武裝,正安靜地坐在陸因風背後,無言地向對面施壓。他們留在這裡的理由是“鑒于惡性事件剛剛發生,陸副的人身安全不能有任何閃失”。
陸因風出軍醫部不穿白大褂,隻順手披了一件雪白的外套在身上,外套上濺着星星點點的血,據說是陸副部那位學生的。
遙遙地俯視下去,宛如沉默的黑沉海浪上,點在最頂端的一點雪白浪花。
另一半坐着幾個被認為應當為一位學生的受傷負責的人,各自着裝嚴整态度恭謹。
至于是誰認為,是陸因風認為,還有一部分是貼心的伊甸認為,在陸副部對于下轄行政系統不甚了解的時候,積極輔助提供信息,提供相應名單,讓陸副在原有的基礎上進一步完整名單,确定不出現任何一個漏網之魚。
當然,單純的一位老師并不能讓行政系統的諸位做出如此大的犧牲。别說一位學生的受傷了,在寒冬來臨物資供應短缺的當下,這座城市每天都有不計其數的人會死去,市政府所做的也不過是“清理”而已。
但如果在你面前的不止是一位老師,還是聯邦軍醫部副部、聯邦有史以來的最強治愈系兼醫學天才,手握無數與生存息息相關的藥物研發,同時在污染淨化和污染物能源轉換上都頗有建樹的一位行政長官。
簡單來說,這不是一位普通的老師或醫生,這是一位正把她最慣用的手術刀頂在在場諸位喉嚨上、并且将長期頂在諸位喉嚨上的老師。
與此同時,受傷的那位她的學生,是正冉冉升起的治愈系新星,就在白天測試的時候,直接頂爆了異能等級測量儀,再加上背靠這樣一位導師,前途同樣不可估量。
那麼此時陸因風的盛怒就十分有理有據,而在座各位能坐在這裡乖乖被問責,也顯得順理成章了起來。
但是各位能夠在這裡混上行政系統的頂端,以至于在事發之後第一時間被陸導師和伊甸揪過來問責,那肯定不會是毫無背景、一味妥協認錯的軟蛋。
即使是攬責,也要連攬帶甩,首先是不可抗力,其次是外部原因,再然後是偶發因素,總之要數到最最最後,才能輪到一點點他們的管理不力。
陸因風坐在最前面,聽完輕輕笑了一聲。
是那種很高傲的笑法,是來自知識淵博對于淺薄無知的降維打擊,是導師最經典的那種笑聲,讓人聽完便心生不安,雖然自己好像什麼還沒來得及做,但已然成為了這世間最大的無用之人,合該立刻自絕于世。
她坐在椅子裡,克制地把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單手支起下巴,吐字清晰而輕盈:“你是說,我的學生之所以今晚遭遇到這種惡性事件,是因為“蟬人”污染物的突然爆發,而“蟬人”污染物的突然爆發,是由于現X級污染域外的擴散,而污染的擴散也有理有據,你拿出了一份醫療系統内部的數據,聲稱它便是證據...很好,這屆的人有所長進,總不至于像上一屆的人那樣,除了嘴硬之外一無是處。”
“但是依然很遺憾,這份數據是有問題的。停,我知道你要說它的來源屬實,但是你可能缺乏一點點...關于污染物的常識。”
“簡而言之,這份數據隻能為我的結論做出輔助證明,那就是:這次“蟬人”的污染物并不是突然爆發的,它是人為的。”
陸因風面不改色地扔下了這個結論,這句話将水滴進了油鍋,激發出大量激烈地讨論。
“不可能,這不可能!污染物的爆發怎麼會是人為的呢!”
“是啊!我們對污染物的研究已經到這個程度了嗎?”
“如果是一般人說這話我肯定當他放屁,但這是陸副哎....難說。”
對面幾個人聽到這話還沒來得及反應,陸因風已經站起身來:“我會向聯邦申請,成立專門的調查組來調查此次事故,希望你們認真保護現場,好好配合...”
她象征性颔首,面無表情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