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壽!”
紅筱九慌了神,呼喚的聲音細弱蚊蠅抖似篩子,帶着濃濃的哭腔,沒飄遠就被風吹散了。
四面狂風呼嘯着吹亂她的長發,遠處傳來的爆炸聲此起彼伏不停轟炸着她的心髒。黑暗似乎不隻奪走了光和聲音,也正在一點一點奪走她賴以生存的氧氣。
直到黑暗裡幽幽傳來一聲:“我沒事……”
她才重獲新生。
紅筱九循着聲音的來源,手電筒的光一掃,就看到文姜壽四仰八叉仰躺在草叢裡,睜大失神的眼睛,一副靈魂出竅的模樣。
“你怎麼了?怎麼回事?你吓死我了。”心弦一松,淚水霎時漫上眼眶,紅筱九跪在文姜壽身側,俯身抓着她的肩膀,然後又摸着她的臉,讓她看自己。
文姜壽眼瞳一動,視線移到紅筱九淚光晶瑩的臉上,然後呆呆地坐起身,看着同樣前來查看情況的小鬼:“我不知道,好像……”
好像剛剛有人怒氣沖沖地掐着自己的脖子把自己掀飛了。
“好像……是風太大了?”文姜壽心有餘悸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胡扯,風再大,怎麼偏偏隻把你撞飛了。小鬼一臉凝重,顯然事有蹊跷。
“你有沒有摔傷?”紅筱九抓着她的手指,眼神關切。
文姜壽聽到她聲音裡的不安,偏頭沖她一笑,似是在笑她大驚小怪,“沒事,隻是摔了一跤,我又不是易碎品,你太緊張了。”
“你……”紅筱九沒好氣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蹭地站起身,“誰管你!你躺地上吧。”轉身朝洞口走去。
小鬼一甩手電筒,将其頂上文姜壽的下巴,對她皺起眉頭,如同在問:“到底怎麼回事?”
光束從文姜壽下巴照上去,照得她的臉陰森森的。她歪頭躲開刺目的光,從它手裡拿回自己的手電,“我也不清楚,突然就騰空而起倒在地上了。是不是我太久沒搬石頭修補洞口,老樹生氣了?”
說完,她就跟上紅筱九,走進洞口裡了。
它眉頭皺得更厲害,看她故作輕松的樣子,隐隐不安。
洞内,手電的光掃過罩有防塵罩的床,和堆在床尾的一堆箱子,以及蓋着塑料篷布的其他一堆東西,紅筱九甚至看到洞邊有一輛二八大杠,同樣被裹得嚴嚴實實的。
“你自己,應該很無聊吧。”紅筱九感覺洞裡有點冷,她默認了這裡是那鬼東西曾經生活的地方。
聽到她的話,小鬼一下子“哦”起嘴巴,蹦到紅筱九面前,雙手抓起她的手,作感慨萬千狀,開始抛灑熱淚傾情演繹:“你關心我!我太感動了!”
紅筱九笑笑,“我一直叫你鬼東西好像很不禮貌,換個稱呼,叫你……山頂洞人?”
它好像不滿意,一臉無趣樣,松開了她的手。
“話說,”紅筱九卻猛地反握住它的手,死死揪住它,笑吟吟的,“你的名字是什麼?”
她的笑讓它毛骨悚然。它傲嬌地揚起腦袋——不告訴你。文姜壽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告訴你我的名字,就相當于把我的所有告訴你了。不行。
于是它反客為主,低頭貼到紅筱九臉前,得意洋洋地笑着,動了動嘴唇:“你不是不稀罕知道我的事情嗎?”
對于簡單的句子,如果它“說”得慢,紅筱九是能讀懂它的唇語的。
她撒開手,哼了一聲:“鬼東西!”
山神的母親被人害死,曝屍荒野,紅血滲透黃土,久久不散。
年幼的山神就在浸滿母親鮮血的土地上,種出一棵參天大樹,大樹枝頭會結出樹娃娃。
三人仰頭站在老樹下,像是三隻小螞蟻。
“你覺得夢裡的那個女孩是山神嗎?你覺得老樹……會是山神的母親嗎?”紅筱九歪頭看着它。
它點着自己的下巴,一番思索後,無奈地癟癟嘴,搖了搖頭。我不敢确定。
“山神母親慘死,以及老樹的事,是夢裡的女孩告訴你的是嗎?那山神母親具體遭遇了什麼,你知道嗎?”
事情似乎太複雜太不容易說清楚,于是它一下子抽走紅筱九手裡的枯枝,打算用枯枝作筆,在地上劃拉,但紅筱九緊接着就搶了回來,寶貝似地藏在身後。
它搖搖頭,笑她拿枯枝太當寶貝,然後拿出手機開始打字:
“山神世表錄記錄樹纖島從古至今隻有兩位的山神,山神,和山神的母親。
“我夢到了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有麥稈,有大火,有一朵黃色的花,和一群火焰裡的女人。都很模糊。
“雖然我記不清那些片段那些場景的具體細節,但我總是感覺,山神母親不是被壞人害死的,而是被人獻祭的,就像古時候殺牛宰羊祭祀童男童女,來祈求風調雨順一樣。
“那些片段傳遞給我的感覺就是:山神不是神明,而是祭祀品。
“或許,山神母親為惡人所害,島上的人為讓她安息魂歸天地,便将其骨灰灑在黃土地裡……是一個謊言,是掩蓋罪行的粉黛。或許事實是島上的人為了祈求風調雨順,害死了一名女子,甚至是一群女子,事後高大尚地給女子賜了一個高大尚的封号,‘山神’。
“你有沒有覺得,山神廟裡的山神像,很悲傷,一點都不自由?”
提到山神石像,紅筱九就激動起來,她終于遇到一個和自己有一樣想法的人。
有,十分有!特别有!從小到大她一直覺得山神被束縛住了,被困住了,很可憐,但爸爸媽媽都說她在胡思亂想。
沒人覺得山神會被困住。
就像自己不相信姜壽被困在島上出不來。
姜壽不隻一次地在短信裡告訴自己她被困在島上了,想讓自己回去看看她,但自己隻當她在發瘋。
于是紅筱九心裡的激動一掃而空,她歪頭看向一旁有點過于安靜的文姜壽,“姜壽,你有夢到過那個女孩嗎?”
“沒有。你才回樹纖島幾天,比我十年知道的都多。”
不知道是不是紅筱九的錯覺,她感覺文姜壽話裡有耍小脾氣似的抱怨。
仿佛姜壽不是在回自己的話,而是在向山神向老樹抱怨:憑什麼告訴了她們,卻不告訴我,明明我才是留在島上的人。
文姜壽擡起手,撫摸着老樹裸露在地面上的樹根,那粗糙到有些紮手的紋理,“如果山神的母親不是被惡人害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那性質就不一樣了。如果我是山神,我會恨死樹纖島。”
紅筱九仰頭望着老樹茂密遮天的樹冠,“唉,枯枝複活會開花嗎?開黃花?但那些矮樹叢是活的吧,也光秃秃的。”
她搖搖手裡的枯枝,又指着環繞四周的黑魆魆的矮樹叢,“一樣的吧?姜壽告訴我,你會把樹娃娃種在土裡,然後就會種出一叢梅花枝一樣的東西。我原來猜枯枝是姜壽的樹娃娃長出來的,但沒想到她的樹娃娃早就自燃了。”
小鬼戳了一下紅筱九的腦腦門,打了個響指——這裡有文姜壽的樹娃娃。
當年的樹娃娃确實是自燃了。但每年枝頭都會結出新的樹娃娃啊。每年祭祀的時候,文姜壽都會做兩個樹娃娃,把她自己的血供養在兩個樹娃娃身上,然後在祭祀的大火裡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