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涼夜寒風。
殷紅的火光,狂亂地舞動在墨色的野草上,詭秘莫測。
勁風揚起的長發在腦後纏繞紛飛,涼意驅散夏夜的燥熱侵入文姜壽的肌膚,一個火紅的人影清晰地烙印在她如黑夜般深邃的眼瞳上。
漆黑的長睫濕漉漉的,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睛此刻失了堅毅冷峻之氣,如湖泊裡破碎的月影,水波漣漪,也是她的淚水。
再一次,她的聲音無比堅定,即便在此起彼伏的爆炸聲和狂風的怒号聲裡,依然聽得清楚:
“隻要能保下她,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
小鬼一直在等文姜壽。
它眉頭緊鎖面色凝重,面朝老樹的位置盤腿坐在紮人的草地上,兩手托腮盯着夜色下漆黑一團的山林,那和文姜壽一模一樣的眉眼臉龐裡,流露出濃濃的擔憂。
某一刻,燥熱消失,冷風乍起,四周彌漫起危險的氣息。
它緩緩站起身,眯縫起眼睛,緊盯着林深處一抹忽強忽弱忽隐忽現的紅色光芒,整顆心都懸了起來。
“小火苗?你在嗎?”
它在心裡呼喚,但什麼都沒發生。
樹葉拍動的嘩啦聲持久且激烈,從四面的山林裡傳來,前方黑暗裡,偶有一雙燈泡似的亮炯炯的眼睛從草叢裡閃現,但一眨眼,就又竄走了。
腳下茂密的野草随風東搖西晃,拍打在它小腿肚子上,癢癢的,與陰森瘆人的涼風一起,激得它汗毛直豎,雞皮疙瘩一波接一波。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簡直度日如年。
它維持着一個動作,握緊拳頭一動不動地望着老樹所在的方向,身體微微發抖……直到文姜壽高挑修長的身影重新出現在黑黢黢的樹林深處,它才如釋重負,松了一口氣。
文姜壽走得很慢,像是在散步一樣,張開手掌,讓掌心拂過沿途半人高的野草,似乎這樣可以暫時纾解她心中的煩悶。
小鬼見她沒事,反而一副閑情雅緻的樣子,就放松放松筋骨,轉身消失在了夜色裡。
“姜壽又去哪兒了?那鬼東西好像也不在。總是一到晚上就不見人了。等姜壽回來,我一定要狠狠地告你的狀!”
紅筱九雙臂交叉坐在沙發上,低頭瞪着懶洋洋側卧在面前茶桌上的黃貓。她頭發絲亂七八糟地翹着,鼻子臉頰上都沾着灰斑,仿佛……剛剛和貓打了一場惡戰。
她知道,姜壽的貓很讨厭自己,很喜歡埋伏自己。
剛剛隻是站在冰箱前掰冰塊,這隻野蠻無禮的貓就突然從天而降,踩在了自己頭上!對自己的天靈蓋發出重力一擊。
她吓得差點把嗓子叫破了,然後跟貓上演了追逐戰,但……抓不住,惜敗。
“你的任務是監視我嗎?總是和我作對。你真的很神經。”
紅筱九隻能動動嘴巴,用言語給自己找回點氣勢。
“但姜壽和那鬼東西去哪裡了?她倆不會在一起吧?”
她躺在沙發上,望着水晶吊燈不知道在想什麼,手指繞着頭發出神了好一會兒,又拿出枯枝,一個人自言自語:
“如果我早點回樹纖島,事情會不會好很多?如果樹纖島把我和姜壽看成一個人,如果我和姜壽必須有一人留在島上,那我現在出不去,是不是就是意味着姜壽她……”
命不久矣了。
指尖緩緩轉動枯枝,紅筱九明豔的眉眼間漸漸漫上一層悲傷,“我一直在等,等姜壽先說出那句‘我想你’,等她說出來我就回島,其實就算那鬼東西不把我弄回來,我也打算回來了。”
她将枯枝放在心口上,竟然扭頭問一旁卧在茶桌上的黃貓:“你覺得有山神嗎?是的話你就喵一聲,不是的話你就喵兩聲。”
貓咪旋了個身,将下巴擱在自己的爪子上,背對着紅筱九将圓滾滾的屁股留給她。
紅筱九笑了一聲,但笑容轉瞬即逝,她側躺起身體,手心攥緊枯枝抱在懷裡。
時間不算太晚,文姜壽回來時看到二樓自己房間沒亮燈,三樓的房間也都是暗的……她站在院子裡,忽然自嘲一笑,自己什麼時候開始關注起房間亮燈沒亮燈了。
房子裡很安靜,進門走出玄關後,她聽到了一聲軟糯糯的貓叫,扭頭就看到黃貓蹲坐在沙發背上,這畫面似曾相識。
于是她走上前,撐起胳膊肘,俯身靠在沙發背上,低頭看着已經窩在沙發上睡着的紅筱九,以及……被她攥在手心的枯枝。
她很喜歡看紅筱九睡着的樣子,像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去看一朵的昙花盛開,感覺心情都平和了,急躁的氣息下沉了,時間都放慢了,她不會再去想太多亂七八糟的煩心事,隻會想她——好吧,其實她現在也算自己亂七八糟的煩心事之一。
可文姜壽目光就是溫柔得不像話,她嘴角含笑,仿佛隻是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她,就已經有了極大的滿足感和幸福感。
遲遲不願意将這樣奢侈的時刻打破,但是總得将紅筱九喚醒——文姜壽指尖夾住一根狗尾巴草,輕輕掃着紅筱九的鼻尖和耳朵。
“别鬧,再煩我就我讓姜壽把你關到籠子裡去。”紅筱九咕哝了一聲,眼睛都沒睜開,她以為那毛茸茸的觸感是貓的尾巴。
肯定又是黃貓在作怪!
文姜壽輕晃着狗尾巴草,繼續逗她。
紅筱九眉頭一皺,忍無可忍,伸手一把攥住了“貓尾巴”。
“你個壞貓我抓住你了!”她面上露出邪笑,卻正對上文姜壽溫情脈脈的笑。
傻眼了。
蒙圈了。
視野裡除了文姜壽的臉,其他東西都在快速旋轉,像有個巨大的漩渦,将自己吸向姜壽。
紅筱九恍神了一下,顧不上文姜壽的捉弄,下意識地朝她伸出了雙手,似乎是想要一個擁抱,又似乎是想讓文姜壽把她抱上樓去。
文姜壽看着她朝自己伸出的雙手,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幾分,落落眼簾,眼神裡多了一點傷心失落。
紅筱九反應過來後也一怔,但是她沒有收回手,而是摟住文姜壽的脖子,給了她一個抱抱。
“你去祝壽了嗎?”她附在她耳邊問。
“沒有,我去散步了。”
紅筱九松開手,有點不樂意,“你散步不叫我?”
“外面很熱……”說着,文姜壽就扭頭打了個噴嚏,并心虛地笑了笑——她打噴嚏不是因為空調,而是因為在洞口前吹了好一陣的涼風。
“你養的貓很讨厭我。”
文姜壽安慰道:“隻是不熟。”
“你在我身邊還好,它不怎麼來惹我。要是你不在,那鬼東西也不在,它就像是看守犯人的獄卒一樣,找我麻煩,讓我不得安甯。之前我自己一個人住在三樓,它天一亮就去撓門,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占了它的窩。”
“或許它是想找你玩。”
“哼!是嗎?”紅筱九冷笑了一聲。
她摟住文姜壽的胳膊,擡頭挺胸,有點挑釁似地看着黃貓,“當着它的面,你要不要表示一下,讓它看看,我也是跟你關系很好的人,讓它收斂點。”
“怎麼表示?”
“怎麼表示都可以啊。”紅筱九等着,但文姜壽大腦一片空白。
她癟嘴無奈一笑,直接掐住文姜壽的下巴,掰過她的臉,然後仰頭自己把自己的臉湊到了她的嘴巴上。
然後昂着腦袋揚起下巴,得意洋洋宣誓主權一樣看着黃貓。
還可以……這樣?
僵立在旁的文姜壽目不轉睛地看着紅筱九,眼睫眨都不眨。痛不痛的都感受不到了,她像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常被紅筱九的操作震驚。
但不知道文姜壽自己記不記得,明明,從前的她,才是花樣多的那個,才是經常出人意料的那個。
她盯着紅筱九的側臉,那個剛剛親過的位置上,有剛睡着後被頭發壓出來的幾道紅痕……但她将其認成了傷疤,于是伸出手指,似乎想摸一下……
但突然間,黃貓猛地蹿了起來!
紅筱九倒吸一口冷氣,緩緩仰頭,視線随着蹦到半空中的貓咪上移。
文姜壽回神,上前一步,擡手淩空接住了貓咪的身體,絲滑打斷了它的攻擊,然後拎着它的後頸,碰碰它的小鼻尖,“乖一點。乖乖的,好嗎?”
紅筱九被吓了一跳,縮起胳膊抱住自己退到文姜壽身後,小聲道:“對了,我還想說,你沒給它剪指甲。”
文姜壽抱着貓,回頭露出一個……算是腹黑的笑容,“死不了,怕什麼。”
“啊……”紅筱九哼出一串瑟瑟發抖的慘兮兮的怪笑,“但是會疼啊……”
“你被抓到了?”文姜壽看着她臉上的紅痕。
“沒有,但遲早有一天。”
“不會的。”文姜壽揉搓着懷中貓咪的臉,笑得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