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雪梨被牽着上了裴霁雲的馬車。
這輛馬車外部沒有多餘墜飾,在一衆華美車辇中瞧起來并不出衆,但若是走近細看了,便會發現此車通體是由上好的金絲楠烏木打造,四角上翹如飛燕,車身之上精雕細琢着繁複雲紋,撩開蓮花紋绀色雲錦的車帷,可見内裡舒适寬敞的簡雅布置。
車内壁鑲嵌着瑩潤光滑的玉飾,镂空紋路中沁出一股淡淡的松霧香。座位之上覆着雪狐皮毛制成的坐墊和靠枕,觸手柔軟溫暖。
趙雪梨乖乖坐好,目光落在右側書架上,書目較為駁雜,有晦澀的佛經,道教玄門之書,還有如《子摘文集》《入蜀記》之類的遊記。
她看了一眼,就不再感興趣,但坐在她身邊的裴霁雲壓迫感太強,不經意就會同他的目光對上,她隻好又看回了那方書架。
二人的手還牽着,在狹窄空間之内,他肌膚上的觸感越加清晰,揉捏着她手心的力道時重時緩,讓雪梨一度很不自在又不敢甩開。
這些年來,雪梨在同裴霁雲相處時一貫如此。他總會貼着她身體的一處不放,目光平靜地注視她,也不知在看什麼、在想什麼,明明他眉眼溫和極了,卻讓雪梨坐立難安,恨不能奪門而出。
但她向來是無法逃脫的,隻能在他沉寂平和的目光中感到一陣陣窘迫,一抹绯紅從耳根竄上了臉頰。
趙雪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臉紅。他什麼也沒做,隻是靜靜看着她,她就覺得他的侵略性太強了。
那種毫不避諱的凝視目光一寸寸侵占了馬車内所有空氣,她甚至逐漸感到呼吸不暢。
裴霁雲看了會兒梗着脖子、臉色越來越燙的趙雪梨,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姈姈,左右無事,讀給我聽可好?”
近乎凝滞的氛圍被打破,趙雪梨如臨大赦般松出一口氣,連忙接過來看,正是一本遊記。
她翻開數頁,未見書簽,便問:“表…表兄看到何處了?”
裴霁雲道:“從頭開始即可。”
一時之間,搖晃的馬車中響起了趙雪梨磕磕絆絆的讀書聲。
臨近戍時,馬車才到了淮北侯府。
裴霁雲剛下馬車,就被侯爺叫去書房。
趙雪梨則是獨自回到蘅蕪院。
按理說勞累了整日,洗漱過後應當很快便能睡過去,但雪梨輾轉反側快到亥時,還是無法入睡。
一閉上眼就是裴霁雲在山路中為自己摘栾樹葉的模樣。
趙雪梨确信,他絕對看見了。
但她當時表現并不出格,應當也不會教他多想。
唯有一件事不好解釋,那便是她為何謊稱身體不适,卻去爬了山?
若是裴霁雲轉頭去查景行書院之中同侯府的來往關系,她這樁事定會暴露無遺。
雪梨在被子中來回蛄蛹數次,最終認命地起床穿衣,避着下人去了裴霁雲的庭院。
他的庭院在東邊,同雪梨可以說相距甚遠,一路上将她凍到身體發抖,臉頰發僵才抵達。
門口守衛喚作驚蟄,是裴霁雲自己人,他見到雪梨後,沒有通報,直接放她進了照庭。
雪梨并不是第一次來這裡,算得上熟門熟路,她徑直去了卧房。
房中點着燈,燭火幽暗,隔着緊閉的房門,能窺見裡面一半昏一半明的布置。
雪梨攥緊冰涼的手指,吐出一口長氣,叩響房門,“表...表兄?”
半晌,無人響應。
雪梨又敲擊數下,小聲道:“表兄,你在嗎?”
沒人回應。
但他應當是在的,否則驚蟄不會放她進來。
趙雪梨下意識認為是自己來遲了,表兄心中不愉。
她抿了抿唇,姿态柔順,“表兄,今日我......我不是故意撒謊肚子不适的。”
話音落下後,門内無聲,身後倒是傳來駐足之音,一道颀長陰影将她籠罩。
雪梨僵住,回頭去看,就見裴霁雲墨發濡濕,一身霜色寝衣站在階上,眉眼籠着夜色,瞧起來恍若高山白雪,遙不可攀。
他平靜地看她一眼,走上前推開房門,“姈姈,進來說話吧。”
趙雪梨縮着腦袋,亦步亦趨跟了進去。
房門緊跟着關閉,二人再次獨處一室。
滿室的冷寂肅正撲面而來,趙雪梨心想怎麼沒點爐子?
她暗自腹議,但面上沒有表露出,隻是跟着裴霁雲走到榻前,很主動地拿了錦帕給他擦頭發。
醞釀一番後,她正準備再次開口,房門響起了清脆的三聲笃笃。
裴霁雲淡聲:“進。”
驚蟄擡着火爐子推門而入,趙雪梨将将到了嗓子眼的話又吞咽回去。
室内涼氣被灼熱炭火燒退,驚蟄放下火爐,開了一角窗後悄無聲息關門退下。
如果不是熱意撲面,雪梨甚至懷疑這人方才來過。
第二次鼓起的勇氣被這一打斷,她又偃旗息鼓了,心裡焦急,卻半晌憋不出一個字。
裴霁雲明明知道她心中有事,為何而來,卻偏偏也不說話,隻是安靜地執起一卷書在燈下看,默認着雪梨的讨好。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眼看着頭發都快拭幹,趙雪梨知道不能再耽擱下去了,随即小聲道:“表兄,我錯了。”
裴霁雲翻頁的手頓住,放下書,伸手将雪梨拉至身前,語氣有幾分不解:“姈姈,何出此言?”
趙雪梨垂着腦袋,不敢看他,“我是不想同君妹妹一起去見谏之弟弟,才謊稱身體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