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是夜,降谷零側躺在床墊上,腦袋半埋進枕頭裡,微閉着眼,正在進行每日醞釀睡意的必修課。
一定量的安眠藥他的身體現在已經适應了,入睡的沒有以前那麼快,但好在降谷有充分的耐心。
在入睡前清空大腦、放松身體、調整呼吸,靜待藥物延遲的起效,幫助他進入睡夢。
藥效慢慢發揮作用的同時,降谷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思維在變遲緩,對身體的控制也在脫離,他知道這是他即将入睡的前兆。
克制住自己對這種失控感下意識産生的不安,強迫自己無視主觀情緒,好讓自己能睡着,這些他已經做的很熟練了。
半夢半醒間,一道人聲穿透好不容易構建的薄薄一層夢壁,将聲音灌進了他的大腦。
[“不是說過不行了嗎?不可以再打架了。”]
金發青年的睫毛微顫。
女人的聲音清脆甜美,尾音很有個人特色的微微上揚。明明是在說責備的話,但話語裡的關心濃厚到當事人足以無視這些。
[“如果你下次再受傷的話,我也沒辦法再幫你治療了。”]
為什麼?
[“為什麼?”]
在那個以回憶為基調構建的夢境裡,他與男孩同時出聲。
[“因為啊,我要去很遠的地方了”]
虛搭在腹部的手掌輕動,指節微微蜷起。
[“要跟你說再見了,零君。”]
女人轉過身隻留給他一個背影,她向着一片白光越走越遠,直至被虛化的光圈完全淹沒。
“!”
降谷零猛地睜開眼睛,無聲驚醒。
眼前是小木桌的桌腿,他盯着上面細小的剮蹭痕迹看了幾秒鐘,才翻身仰面向上。
擡手拉下被放置在床頭新買的小夜燈的拉繩,借着燈光看腕表上的時間,三點零二分,距離他醞釀出睡意才過了一個半小時不到。
多少有些相似的發展讓他想起了曾經就睡眠問題和貝爾摩德在通話中的讨論。
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确實是沒資格對别人說教呢。他在心中想道。
手臂擡起橫在眼睛上蓋住了半張臉,唇邊勾起了一個自嘲的弧度。
*
“昨晚沒睡好嗎?”
關切的問候在耳邊響起時降谷零正在打哈欠,聲音主人的出現讓他的心本能顫了一下,哈欠打了一半被憋了回去。他飛快擦了下眼角的生理淚水,轉過身,笑容略顯局促,“早上好,隊長。”
“早上好。”諸伏高明微笑,又把剛才的話重新問了一遍,“昨晚睡的不好嗎?”
“稍微有一點。”降谷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随即變臉認真強調,“不過請放心,絕對不會影響工作的。”
顯然對他的回答早有預判,諸伏高明也沒有揪着同一個問題一直問下去,另起了話頭,降谷附和着,都是很普通的閑話家常。
他今天來分駐所來的早,還沒到巡邏的時間,想着反正幹等着也是等着,就幹脆做起了衛生,把随意堆放在島台和沙發上的資料放回原位,又把地簡單拖了一遍。
諸伏高明就是在他把工具放回雜物間,打着哈欠正在關門的時候來的。
“上次的三明治,一直沒有機會和降谷君說謝謝。”諸伏高明微笑道:“很好吃。”
“……是嗎,謝謝誇獎。”降谷反應了一下想起來他說的是哪件事了。
這段時間他時不時會給三個同期好友準備早餐,都是很方便簡單的食物,不怎麼費時間也不費力。因為清楚三個大猩猩的食量,他每次準備的份量都很足。
上周執勤結束,剛好諸伏高明過來有事和他們說,伊達航就把還有剩的三明治給了他。
降谷零當時不在,是後來聽他們說起才知道的。
饒是如此也緊張了一下。
三明治是他跟着幼馴染學習廚藝,對方教他的第一道,也是他做出的第一道能勉強入口的食物。
景光去世後,他花費了很長一段時間想複刻對方做的三明治的味道。可哪怕步驟一模一樣,做出的成品也廣受好評,他吃進嘴裡卻總能品出一點不同來。
他仍然沒辦法百分百複刻出記憶裡的味道。
就像他無論如何也沒辦法還給諸伏高明一個完整的、活生生的弟弟,一樣。
目送年輕的機搜隊長離開的背影,金發青年垂放在身側的手緩緩收緊。
*
繁華的東京街頭,一輛從外表看是賣甜甜圈的小巴車夾在一衆由轎車組成的車流中,低調又多少帶點格格不入。
“可惡,這個車根本提不上來速度。”車内,松田打着方向盤轉向,一臉煩躁。
“都一個月了還沒适應嗎?不行下個路口換我來開?”降谷撐着頭看着窗外,懶懶回應。
“哈?瞧不起誰呢?說好的一人一個半天,是在和我搶工作嗎?”松田直視前方,氣都不帶喘的将一長段話吐出來。
“到底從哪裡聽出來我是在搶你活啊?還有這是什麼值得搶的嗎?”降谷閉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氣。
事實證明,就算已經是成熟的大人,不再是那個受不了一點挑釁的警校生,但某個卷毛混蛋在用一句話點爆他上,具有相當的天賦。
松田用餘光瞥了旁邊人一眼,突然露出一個壞笑,“喂Zero,你說,要是我們不小心把這輛甜甜圈号也撞壞了,是不是就有理由換回之前的巡邏車了?”
“……損壞公物、故意制造碰撞事故,就算是警察也不能免于處罰。”金發警官從懷裡掏出手铐,銀色的手環繞着食指轉了一圈,被抓進手心,“放心,到時候我不介意親手逮捕。搭檔。”
自然卷的警官先生安靜了幾秒鐘才重新出聲。
兩個人先是心平氣和的閑聊了一會,沒聊幾句就吵了起來,然後又在某個話題的牽引下輸出一緻的觀點,然後繼續争執,以此循環往複。
今天的404巡邏車内也保持着熱鬧的氛圍直到執勤結束。真是可喜可賀。
*
分針指過6,404的兩個人坐在分駐所的辦公桌前,一人捧着一個漢堡。
松田陣平咽了口氣漢堡,夾心的雞肉炸的酥脆,咀嚼時發出清脆的響聲。他擡頭看了眼牆上的挂鐘,“伊達班長他們真慢啊。”
降谷聞言也看了眼面前屏幕的右下角,“是啊,今天比平時慢了很多。”
“給他們帶回來的漢堡都要冷掉了。”後背完全靠着椅背晃了晃,使得椅子發出了幾聲“咯吱”,松田側頭看向旁邊工位的金發搭檔,“喂,快點吃啊,再不吃你的也要變涼了。”
“好好,馬上就寫完了,寫完就吃。”降谷随口應着,眼睛卻沒有離開電腦屏幕,鍵盤敲擊的聲音富有節奏感的從那十根手指下傳來。隻咬了一口的漢堡被他随手放在一邊。
快餐店是上周開在離警察署不遠的街上的新店,因為出餐快,離得又近,警署不少警察都有去買。
今天執勤結束,松田也跑去買了幾個打算嘗嘗看,還給三個同期好友都帶了一個。
手裡的食物被迅速的解決,松田對着電腦上寫報告,一部分注意力随着餘光分到旁邊位置的搭檔身上。
除了第一天穿了身西裝,之後執勤金發青年都穿的是常服。室内溫度适中,才結束執勤結束的警官先生脫了外套,隻穿着一件襯衫,襯衫的袖子上挽至肘部,兩條小臂露在外面,
無論是左邊那條他見過的又長又深的疤痕,還是右邊一些深淺不一的劃傷疤,都顯露無疑。
凫青色的眼珠在眼眶裡轉動,視線落在那條左臂上,長疤的中心位置貼一塊熱敷貼。
“怎麼了?”對他人視線的敏銳讓降谷很早就察覺到松田在看他,以為他有什麼事想說,但過了一會也不見他開口,隻是用餘光瞥他一眼,收回,又瞥一眼。降谷無奈隻好主動問。
“這個,過時效了吧?”松田用下巴點了點,示意降谷去看他手臂上的熱敷貼。這還是淩晨的時候濕度上升,他提醒他這家夥才想着翻出一片來貼上的,現在都過了好幾個小時了,肯定早就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