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座的李家旻一直在跟祝真真搭話,姜然插不進話,又不想跟他這麼尴尬地坐着,便開口因為義賣的是向他再次道謝。
“上次的筆記,多謝了。”
“小事……”
“姜然,不是我說,這絕對不是小事,你不知道事後有多少人拿着筆記問他是不是真的,他還要解……”
“可以閉嘴了——”魏凜風無情打斷他。
李家旻有些失落地轉過身,繼續劃槳。
不過即使他沒說完,姜然也明白他的意思。
“抱歉,我不知道這件事會給你帶來麻煩。”
“沒什麼,隻是有件事我有一些在意……”
“嗯?”
她循着話音緩緩擡眸,望向他。
湖面波光粼粼,映着他側臉的輪廓泛着像膠片的柔光
“你給我的語文筆記裡,有幾片作文摘抄,都是關于經驗與勇氣,我記憶中學校沒有出過類似題材的作文題目……”
姜然有些汗流浃背了,學校當然沒有出過這個語文題目,因為這是他們當年的語文高考作文!
對于高考,這麼多年過去了,她記得的隻有當年的語文題目,她本想着在語文筆記本上多寫一些關于高考語文題目的摘抄,這樣就算她回到現實世界,這個世界的姜然也能提前接觸到題目,說不定還能多考幾分。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這個語文作文題目會考……”
姜然成功說服了自己。
“是……嗎?”
他隻是覺得這個題目他好像曾經在哪裡做過,卻又想不起來,所以特意向她求證,得知是她的夢,雖然感覺有些奇怪,卻又沒繼續深究。
“不過我的夢向來很準,你可以也背背相關的素材。”姜然歎了口氣,覺得自己洩露了天機,心裡默念兩聲罪過。
“夢裡還有别的題目嗎?”
“這個……應該沒有。”
有也記不得了。
“應該?”
“嗯!就是應該。”姜然無心欣賞湖邊美景,隻是低着頭看着自己不停蹬着輪子的雙腳來回交替着。
她總不能告訴他,在那個無比真實的夢中,他因車禍去世。
“今天天氣真好——”魏凜風仰着頭,将手掌放在額頭遮擋着陽光。
他忽然覺得,這麼偶爾放下書本出來走走似乎也不錯。
“魏凜風!”
“嗯?”
“我的夢一般很準的哦,你最好記住這個題目,不止是現在,我指的是高考前都不要忘記!”
“這算是什麼約定嗎?”他側過頭,笑得清爽,幹淨明亮,透着少年獨有的朝氣。
“如果你想,這就是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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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船結束,魏凜風和李家旻倆人繼續去看籃球場場地,姜然和他們簡單告别。
她和祝真真走在公園的林蔭路上,這裡已有秋天的初迹,路邊上的樹葉已變得有些焦黃,兩人正開心地商量着下一個目的地。
此時,祝真真臉上的笑容突然凝固,她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不遠處,迎面走來一對中年男女,女人身材苗條,穿着黑色雞心領毛衣,配着牛仔九分鉛筆褲,脖子上搭配着一條豹紋絲巾,面容化着略微濃豔的妝容,挽着男人的胳膊,正開心地笑着。
而男人比她矮個十來公分,頭發稀疏,穿着正裝,看着人也老實敦厚。
姜然見她站着不動,關心問道:“真真,怎麼了?”
順着祝真真的目光,她注意到了對面走來的這對中年男女。
女人很快就注意到了兩人的目光,神色先是微微驚訝,随後有些慌張,想裝作不認識從祝真真面前經過。
“怎麼了?親愛的?”男人察覺到了女伴的不适。
“沒什麼,趕緊走吧。”她拉着男人,從她身邊擦肩而過時,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壞了自己的好事。
“真真……”
姜然皺眉,從女人和祝真真有幾分相似的面容上察覺到了端倪。
那對男女已經走遠。
晃過神來時,她内心的疼痛要比眼淚先一步流出來,擡起袖口,擦幹眼淚。
“沒事,我們走吧……”
姜然望着她單薄的背影,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提起這個話題,對她而言,也許沉默會更好一些。
兩人在回去的路上一路無言,到岔路口要分别時,姜然還是放心不下,正要開口詢問,,祝真真率先開口。
“剛才那個女人,是我的媽媽……”她的眼神憂郁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
“那您們……為什麼要裝作不認識?”
“那個男人,我沒見過,應該是她的男友……可是她為什麼可以在别人面前笑得那麼開心……”
她的情緒有些崩潰,一直以為自己的忍讓可以換來母親的真心,即便何蘭打罵她,她心底裡認為荷蘭仍舊是她一個人的母親,誰也搶不走。
直到看到她笑臉對着那個陌生的男人時,她的世界傾塌成灰土,那一刻她不再隻是她的母親了。
她能用最甜蜜的笑容去面對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男人。
或者說,正是血緣的枷鎖才讓她冷漠。
“真真……”姜然神色憂慮,很想開口安慰她。
她能猜測到祝真真所遭遇的痛苦,所以才知道,一切的安慰都有些蒼白無力。
“如果你願意,我會竭盡所能幫助你。”
“姜然姐,我沒事,反正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她幹笑幾聲,嗓音微啞。
“不是這樣的!也許我沒有資格去告訴你該怎麼去生活,但是我不希望你被困在牢籠之中。”
尤其是,她下定決心離開那個支離破碎的家的那一刻,她享受了片刻的自由,但随之而來的是死亡。
她站在兩個地獄之間,無論朝着什麼方向走,都不會幸福。
“你根本不懂。”
姜然沒有反駁,她立即從斜跨包裡掏出筆和紙,再輕輕拉起她的手,将紙條塞進她的手中。
“這是我家的地址和電話,如果有需要請随時聯系我,最重要的是如果你要離家出走,務必先告訴我,我去接你,一定!”
祝真真神情微微一怔,面前的女生猜透了她的心思,她在每個深夜裡都掙紮過,想着自己離家出走,母親會發瘋愧疚地去找她,再愧疚地向她發誓,以後一定好好對待她。
隻是害怕,也許她離開這個家,何蘭可能根本不在乎。
甚至會開瓶酒慶祝。
淚水如決堤的潮水般從她的雙頰無聲滑落,這一次,她終于鼓起勇氣,将深埋心底的秘密傾訴給了一個人。
*
寂靜的客廳内,何蘭随便熱了兩道剩菜擺在餐桌前。
兩人默契地都沒有提起白天的事。
祝真真洗幹淨手,開始吃完飯,吃着吃着,她放下了碗筷,認真凝視着眼前的何蘭。
何蘭一手發着短信,一手夾着煙。
“媽,我有事要跟你說。”
何蘭擡了擡眼皮子,沒放在心上:“嗯?”
“如果你要跟那個男人在一起的話,我可以回鄉下跟外婆過。”
她靜靜地說道,面上風平浪靜,如果母親認為她是累贅,那她不如早日遠離她的視線,回到鄉下和外婆相依為命。
她不再奢望從母親那裡獲得愛。
何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我把你拉扯到這麼大,現在你就是這麼報答我的?”
“對于這個家而言,我可有可無,如果你覺得那個叔叔能給你帶來幸福的話,你可以當沒有過我這個女兒。”
怒火不知又從何而來,忽然擡手向給她一巴掌,但這一次祝真真沒有退縮,雙目與她對視,眼神中沒有往日的畏懼,唯有堅定。
何蘭放下手,似乎在她堅毅的目光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随便你。”她做回座位上,繼續抽煙,夾着煙蒂的手指略有些顫抖。
“我明天聯系外婆,以後你住校吧。”
她一如既往的冷漠。
而祝真真原以為自己會很傷心,但在這麼一刻,她居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暢快,遠離她的母親,似乎她能忘記身體帶給她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