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熏聞言睜大眼睛:“你說什麼?”
“我想把我的身體給她。”沈明又重複了一遍。
秦熏不解,“為什麼?”
沈明低頭喃喃,“因為體質原因,我沒被選去作孕育巢,而是負責和外界打交道。通常需要我會變成受害人的親友,把人騙去基地。大部分時候都是用錢或名做借口,很管用,除了她。”
它看向袁珺:“第一次見到她時,她也在花園裡蕩秋千,她很聰明,我變成她的父親,她一眼認出來我是假冒的。”
秦熏沒有打斷,任它繼續說。
沈明說了很長很長一段獨白。
“從來沒有人看破我的僞裝,我有些好奇,問她我哪裡做得不對,她沒有說為什麼。我于是沒把她帶去别墅,而是留她作觀察樣本。”
“之後我便經常借着替主人幹活的機會繞路來觀察她,她有一次很高興地給我看她的試卷,她說自己在補習班得了滿分。”
“我不明白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她聽了我的疑惑卻理所當然地說,家人就是這樣的啊,分享快樂的事,為彼此驕傲。”
“我再次覺得困惑,蛻靈沒有性别,也沒有家庭這個概念。她說可以教我,這樣能更好融入人類社會,我答應了。”
“她媽媽總是很忙,我每次去找她的時候,她都是一個人。我越來越習慣扮演她爸爸的角色,她教我怎麼扮才能更像人,我在她被同學欺負的時候幫她收拾他們,替她開家長會,偶爾接她上下學。我雖然還是無法完全理解家人是什麼,但我逐漸明白了什麼是朋友。”
随着它的講述,秦熏心情越來越沉重,明眼人都知道,他們這段跨物種的友誼并沒有好結局。
“我們做了兩年的朋友,一直沒有被她媽媽或者我的前主人發現過,直到又一次家長會,前主人頂着它搶來的别人的皮囊,作為榮譽校友,站在台上對着所有家長說話,我知道,它看到我了。”
“我立馬想着逃走,我帶她搬家,換了新學校,但……但我沒想到,它們藏在人群裡,無處不在。”沈明神情沉痛,“我被帶回别墅,親眼看着主人把她帶去地下。一個月後,前主人調去别的片區,新主人頂着珺珺的模樣,出現在别墅裡。”
沈明的目光越過神情複雜的秦熏,看向秋千的方向,雖然看不見,但它知道她最喜歡坐在那裡,請它幫忙推秋千。
“我在地上待了太久了,”它沉沉歎氣,“也害死了包括她在内的太多人類,即便回到故鄉,我的靈魂也無法再經受河水的拷問。但我的軀體還算年輕,希望您能幫幫我,給她一個複生的機會。”
秦熏啞然,回頭看看依舊在和斑鸠說話的袁珺,又回頭看看眼前的沈明,緩緩問道:“你不覺得,該問問袁珺自己的意願?”
沈明搖搖頭:“您能别告訴她嗎?”它目光中流露一絲懇求,“也别告訴她,我曾經騙過那麼多人的命,好嗎?”
秦熏内心五味雜陳,糾結半晌,她微微颔首,“好吧。”
沈明如釋重負地沖她笑了笑,變回看不出任何性别特征的圓球。
它的身上溢出無數光斑,像瑩瑩蝴蝶,翩翩起飛,沒入雨簾中朦胧的路燈燈光裡,消失不見。
圓球迅速縮小,變成秦熏手心裡那隻有雞蛋大小的圓核。
秦熏抿了抿唇,扭頭看向不遠處的斑鸠和袁珺。
即便答應了沈明什麼都不說,她内心依舊矛盾,而且是前所未有的矛盾。
她在自己的事上一向很有主意,可一旦要給他人做決定,她總不可避免地陷入無措。
雖然僅僅隻是作為聽衆,她卻也切身體會到那種讓人心腸揪起來的難受。
袁珺此時已結束和斑鸠的對話,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跳下秋千,邁步往這兒走來。
“大姐姐,”她仰頭望着秦熏,“小鳥說是您幫我奪回了身體,謝謝您。”
她眼神裡滿是感激和崇拜,也不知道小斑鸠添油加醋給她吹成啥樣了。
秦熏溫聲道:“是你媽媽讓我來的。”
袁珺神情又有些緊張了:“您知道媽媽去哪兒了?”
秦熏心一突,又想起一件事。袁珺以為袁娜還活着,是麼?正如袁娜以為女兒還在世一樣。
如果把靈體袁珺帶給袁娜,袁娜定然心如刀割;但如果袁珺複生後以活人的姿态去見袁娜,看見媽媽去世了,又該怎麼接受現實……
到現在為止,秦熏心裡已不知道歎氣多少回了,怎麼擺在她跟前的總是這種難題。
對着袁珺天真的目光,秦熏實在沒法兒把“你媽媽已經去世了”這句話說出口,她隻是盡量保持面上微笑不變,“我帶你去找她。”
袁珺眼中閃過欣喜,對着秦熏展出大大的笑容。
秦熏看了眼手裡的圓核,再難她也要做出決定了。
她選擇尊重沈明的遺願,将圓核遞到袁珺面前。
袁珺目光迷茫一瞬,緊接着身形晃動,化作流光融入圓核中。
片刻後,圓核騰空飛起,在半空飛快變化,拉長變形,長出手腳頭顱,半分鐘後,一個活生生的袁珺出現在秦熏跟前。
她緩緩落回地面,呼吸均勻,氣色紅潤而健康,不再是魂魄形态時的蒼白。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這一刻,天上的細雨也停了,微風吹開烏雲,皓月當空。
要不是情況不合時宜,秦熏都很想驚歎一聲大自然的奇迹。
袁珺睜開眼睛,新奇地看了眼自己的身體,“我怎麼……”
“走吧。”秦熏沒解釋,“别讓你媽媽等急了。”
“嗯!”袁珺的注意力很快被她轉移,快步跟上她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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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商恒大廈時,天徹底暗了下來,不用進樓,秦熏就看見眼尖地發現袁娜的鬼影。
她站得很偏僻,立在一棵槐樹下,半透明的身形在夜色中若隐若現。
袁珺飛快撲了過去,“媽媽!”
沒有想象中媽媽的溫暖懷抱,她撲了個空。
這一幕看得秦熏心裡發堵,她歎了口氣,自覺離遠了些。
她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别人的眼淚。她一貫不擅長應付煽情哀傷的場面,剛才沈明那番獨白就夠讓她心裡難受的了。
人家兩母女的事,還是人家自己解決吧。
她随便在附近找了條長椅坐下,夜風有一搭沒一搭拂過她的臉,仿佛帶了點甜絲絲的味道。
“吃嗎?”秦熏盯着被遞到眼皮子底下的冰激淩,足足愣了兩秒。
握着冰激淩的是一個小熊玩偶。
她頓了頓,還是接了過來,“你不是在睡覺?”
玩偶在她旁邊坐下,“恢複了一點。”
秦熏是鹹黨,對甜食好感度一般,不過冰激淩是個例外,她還挺喜歡的,尤其是在這種夏天。
她咬了一口冰激淩的尖尖,“怎麼不在家裡待着?”
“我有點擔心你會吃虧。”阿冬遞來一張牛皮紙,“所以我替你和她們母女拟了份合同。”
秦熏:“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