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吐了口氣:“也隻能這樣了。”
半夜。
秦熏窩在卧室裡偷偷打開那本劉婷給她的筆記本。
雖然當時有腦中那貝殼作祟,筆記本上的那段話她沒能看全,但她就是感覺,那段話裡的“它”說的就是阿冬。
畢竟什麼“容器”,什麼“祭壇”都出來了,畫上的盒子又跟她江邊燒的那個一模一樣,除了它還能有誰?
換句話說,筆記可能記錄了一些關于它的秘密,譬如它的來曆,它的目的。
白天兵荒馬亂的,阿冬又幾乎一直在她身邊,她找不到機會看。
這會兒夜深人靜,阿冬也從來不會進她房間,她終于有功夫慢慢琢磨了。
她翻開第一頁,沒有“貝殼”幹擾,書頁的筆迹原原本本展現在她眼前。
字迹飄逸,筆鋒帶點棱角,跟她的一模一樣。
【今天起,我将改用特殊處理過的血蟻墨來寫日記。這樣一來,别人眼裡這就是個畫本,隻有我能看懂。之前用普通墨水寫的東西,總有人趁我離開的時候從地裡挖出來,擱外頭展覽,很讨人厭,以後再不會這樣了。】
秦熏暗暗點頭,現在是可以确定了,這東西百分百就是以前的她寫的,隻有她看得出來這筆記裡有字。
她興緻勃勃,接着往後看。
流水賬,流水賬,還是流水賬。
一連十多頁,要麼是在抱怨地裡的莊稼生蟲了,要麼是高興養的母雞生蛋了,偶爾還會有一兩首矯揉造作的自創現代詩,看得她那叫一個腳趾扣地。
秦熏很想穿進日記裡抓着過去自己的衣領晃:你怎麼就光顧着田園生活了,你以為你是陶淵明呢?
用上了這麼好的保密法子,能不能記點正事?
強打精神看完了許多篇流水賬後,終于在1965年冬天迎來轉機。
【它又醒了。每年都是在冬天,這種冷得要死的季節來找我。煩死了,以後幹脆叫它阿冬吧。這笨蛋聽不出我在埋怨,還覺得這名字挺好。我真懶得笑話它。今天去檢查了一下各個門,還好,都沒開,還能再苟一陣子。1965年冬】
【還是高興得太早,上個月剛才說門都好着,今天就出事兒了,刻了108個符才把門堵上。煩人,我幹脆轉行去做木匠得了。1966年春】
秦熏暗自琢磨,這個門是什麼東西?
一連好多年,她都在到處跑,在全國各地修門,嘩嘩往後翻了好多頁,終于再次翻到畫了盒子的那一頁。
【它看中了梅林祭壇裡的這個盒子,說是想拿來做容器,我有點猶豫要不要去幫它取。這是咱們認識這麼多年以來,它第一次提起“容器”,問它它還遮遮掩掩。感覺不是什麼好兆頭。1985年春。】
【門的境況越來越差,估計是徹底堵不住了,我還是得下山走一遭,煩人。阿冬也一直問我容器的事,但我壓根兒不知道那什麼梅林祭壇在哪兒嘛。它霸占電視我都沒罵它,還敢催我。1985年夏。】
【我們部門來了個蘇聯人,說話有點大舌頭,名字特别難記,我隻記住了有個喬,有個娅。大家給她起了個中文名。既然她喜歡西遊記裡的孫猴子,幹脆叫孫喬娅好了。叫着叫着,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就成孫巧了。1986年冬】
秦熏從這裡開始打起精神了,1986年這個時間點,剛好跟那些照片後寫着的時間對上。
【小袁向我遞了退隊申請。我有些奇怪,細問才知道,原來是丈夫去世,也沒有其他親戚,女兒娜娜沒人照顧。可小袁能力不錯,離開很可惜,但家裡這個情況也真是叫人為難。我得想想有沒有兩全之策。1988年春。】
秦熏微怔,這裡的小袁的女兒,娜娜,會不會就是袁娜?名字一樣,遭遇類似,不怪她想多。
【最近局勢愈發緊張,小袁還是決定留下,把娜娜帶在身邊。孫巧也打算這段時間留在中國,等這波怪物潮過去了再回。這些怪物狡兔三窟,殺了一茬,還有一茬,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一年裡頭我們小隊光是大型任務就出了得有五六次。我也算是發現了,咱們人現在有了槍炮,它們也開始進化了,麻煩。以後記一下它們的變化吧。1988年夏】
這之後的筆記開始詳細記錄各種怪物的特征,跟說明書似的,秦熏一目十行翻過去,竟是就直接來到1992年了。
【梅林祭壇終于現世,我要帶人去一趟,把它一直念叨着的那個盒子取回來,順帶把這回的任務給做了。孫巧不知哪兒搞來一架直升機,我也是頭回知道,原來她是個退役飛行員。這次任務,大家瞧着都很高興。因為婷婷馬上滿周歲了,回去的時候剛好能趕上孩子抓周宴。劉耀很是闊氣,說女兒要是抓周抓到槍,那就把我們的份子錢都免了。婷婷你可得争氣,讓你爸出點血。1992年春】
這是筆記的最後一頁。
如果秦熏猜的沒錯,這就是第二十六次任務,他們搭乘的直升機在任務中墜毀,被那條巨大觸手拖進深淵。
她面色凝重地合上筆記本。
那之後呢?
既然現在孫巧還活着,還能給她寫信,那直升機上的其他人呢?
這麼多年孫巧聯系過她嗎?還是說跟随她的其他記憶一起,被她忘掉了?
92年到今天足足有32年的空白,燒掉阿冬的那個容器是發生在這段時間裡的事嗎?
她睜圓眼睛瞪着天花闆,這麼多問題,她愣是想不出個所以然。
琢磨了大半個晚上,她也不知不覺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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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她是被卧房外飄來的香氣弄醒的。
打開門一看,桌上已經擺好了早餐,小巧揮舞着鏟子跟她問号,“秦小姐,早安。”
秦熏一愣:“你會做飯?”
“是的。”小巧驕傲地動了動頭上的腳,“主人誇我是專業水準噢。”
秦熏環顧一周,那隻小熊玩偶四仰八叉倒在沙發上,她拎起來晃了晃,玩偶毫無動靜。
阿冬不在裡面。
“阿冬呢?”
小巧撓了撓腦殼,“它說去看房了。”
“哈?”秦熏懵了,“看房?”
離月底還有一會兒呢,她都沒急着挑房子,它這麼着急忙慌地幹什麼?
“算了,不管他,一會兒你跟我去趟江邊。”
用過早飯,秦熏拎着個裝滿金銀元寶的帆布袋從家出發,小巧縮回巴掌大小的黑團子,挂在包上,跟個毛絨挂件一樣。
抵達江邊的時候,已經有大爺大媽繞着江邊晨跑健身了。
她拉拉頭頂的帽子,下到更靠近河岸的堤壩邊。
很快,紙紮的元寶就在大火中熊熊燒了起來,火光沖天。
也不知道是不是紙張質量不行,騰起的煙霧大得很,還很熏眼睛,不一會兒就将秦熏整個人籠罩其中。
她的視野變得朦朦胧胧。
一個人急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喂,醒醒!”
秦熏猛地睜開眼睛,眼前是穿着作戰服的隊友們,他們的頭發被巨大的氣流吹得亂七八糟,面目模糊。
震耳欲聾的螺旋槳聲在她耳畔轟鳴。
她又回到了直升機上。
又是做夢麼?
她掐了自己一把,痛的。
可伸手去摸,隊友也好,直升機也好,都隻看得見摸不着。
秦熏飛快冷靜下來,大概率是幻象。
多半是金元寶裡有能緻幻的東西,燒起來之後被她吸了進去,就把她拉進幻覺裡。
她目光掃過直升機裡的一衆隊友,落在駕駛艙中的那個女人身上。
女人正回頭看着她。這是直升機裡唯一一個面目清晰的人。
秦熏看過照片,她一下子認出來這個人就是當年的孫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