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熏神色一凝,豎起幾根指頭在它眼前晃了晃:“認得這是幾嗎?”
小巧的眼珠緩緩跟随她的手掌移動,卻也僅限于此。它無法對她的話語做出更多回應。
秦熏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明明靈魂和身體融合了的,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狀況?
她拎起小巧的身體,裡裡外外檢查良久。
終于,她在小巧的靈魂表面“摸”到了一處奇怪的發熱區。
這個描述并不準确,畢竟她不是真的上手摸到了靈魂,而是絲線的彼端捕捉到一個特殊信号,傳給她的大腦,大腦皮層再對信号進行處理,得出“發熱”這一适應人類理解邏輯的結論。
然而,靈魂表面不可能有溫度,“發熱”當然也不是物理上的,她不知道如何形容更準确。非要打個比方,可能就像人的皮膚上突然長出一塊放射性金屬外皮。
總而言之,這裡出現了不該出現在靈魂體上的異樣。
秦熏皺着眉頭将其他幾個靈魂也檢查了一遍。沒有,都沒有“發熱區”,隻有小巧有。
這太奇怪了。
她無法肯定這是不是導緻它呆滞的元兇,也不知道這塊區域會不會擴散,猶豫再三,她将目光投向身畔的監管者。
監管者雖有靈魂,卻不像活物,更像一台計算機,秦熏的絲線緩緩探向它,開始讀取“磁盤數據”。
會是它額外對小巧做了什麼手腳嗎?鍊接瞬間,她腦海中多了無數訊息,其他監管者的位置和各自負責區域、古堡内的地形圖、近期接收到的統一指令、新接收的獻祭者……
它沒有對小巧做什麼多餘舉動,而僅是像對待其他獻祭者那樣,奴役小巧在地裡挖符石。
監管者們也不知道符石有什麼用,隻是在依照指令辦事。符石感應到靈魂的氣息後會破土而出,獻祭者們則趁機挖出符石,符石會統一彙入庭院中央的投石井。
古堡裡共十三口投石井,每個投石井附近同樣有監管者巡邏,這些監管者級别更高,分給它們的獻祭者靈魂也更強大。
秦熏當即想到柳湘。柳湘不正是在一口井邊重複怪異舉動嗎?她多半是被分給那些高級監管者了。
思考片刻,秦熏在腦中繪出一張地圖。
她按照從監管者那兒得來的訊息将古堡劃分成十三個小片區,呈環狀分布,簇擁着中央的核心區域,核心區域懸浮在半空,監管者無法進入,它們隻能在各個片區内遊蕩。
每個片區又各有一口投石井,柳湘就在其中之一。
小巧身上的“發熱區”暫時無法解決,她決定還是先找到柳湘。但十三個片區不是個小數目,且每個片區都有更強大、數量更多的監管者,一個一個找過去,實在太危險也太低效。
她想到了一個更簡單的辦法。
“小巧啊,”她摸了摸小巧的大腦殼,自言自語,“等咱們回家,等你恢複正常了,我一定給你用最好的土,澆最貴的水,24小時充足光照。不過呢,現在得再委屈你一下。”
小巧的大眼珠依舊愣愣望着她,秦熏也不管它聽沒聽懂,操控起監管者的觸須,再次系上小巧和其他幾隻靈魂,随後,她将它們這一整串打包送出了空間。
絲線将監管者那邊的“視野”原原本本傳遞給躲在空間裡的秦熏,她這會兒感覺自己挺像核潛艇裡用瞭望鏡打探水面敵情的偵察兵。
監管者探查周圍靠的并非眼睛,她接收到的是一組一組古怪信号,經過調整和模拟,她迅速掌握了如何将信号轉成她所能理解的圖像與聲音。
她操控監管者靠近其他監管者。
其他監管者們“望”着憑空消失又憑空出現的同類,眼珠邊上的手臂遲疑着抽動了幾下。
【怎麼回事?】它們問。
監管者在秦熏的操控下晃了晃絲線上的小巧:【我找回了丢失的獻祭者。】
【你剛才消失了。】
【是嗎?我沒有感覺。可能是有什麼幹擾了我們的探知。】
【這不可能。】其他監管者并沒有秦熏想得那樣好糊弄。
【或許我應該禀告上級。】秦熏試探着道。
【但我們不該離開工作區域。】監管者們嚴厲反對:【更不該擅自靠近井。】
【但這隻獻祭者失蹤時可能弄丢了符石。】秦熏開始信口胡謅:【如果放任不管,這種事或許會再次發生。】
“符石丢失”頓時引發了高度重視,【符石丢了?丢了多少?這隻獻祭者做了什麼?】
【我不知道。】秦熏含糊着回答,【所以需要向上級彙報。】
【……好吧。】它們終于妥協:【在你彙報期間,我們會代替你工作一段時間,把剩下那幾隻獻祭者分給我們。】
秦熏留下小巧,任由監管者們分走其餘獻祭者的靈魂。
當然,任誰也猜不到她早就在這些靈魂上留下了自己的絲線。
監管者們交接靈魂的瞬間,一股巨大拉扯力莫名襲來,眨眼功夫,這幾隻監管者也消失在原地。
片刻後,它們再度現身,業已變成秦熏的傀儡。
她一次次故技重施,将附近的十五隻監管者盡數轉變成了“自己人”,十幾隻監管者分别飄向不同方向,同時去往十三口投石井。
秦熏謹慎地挑了個中不溜秋的位置,保證每隻監管者處出現了狀态她都能及時處理。
平心而論,同時分析十五個監管者傳來的信号對她而言負擔極大,不多久,她的精神就開始萎靡衰弱,腦仁兒突突突地刺痛,好在這番功夫沒有白費,其中一隻遠遠”看”到了在井邊徘徊着的柳湘的靈魂。
她迅速屏蔽其他信号源,專注在這條線上。
柳湘依舊在重複“低頭看井,然後仰頭看天”這組機械動作。秦熏暗中觀察了一會兒才知道為什麼——她和井邊其他的幾位獻祭者一樣,擡頭時是在空中撈着什麼東西;低頭時則是将那東西放進井裡。
從旁觀者視角,這一場面不可謂不怪異,他們舉着手在空間抓握,可那裡什麼都沒抓到,從靈體指尖淌過的,隻有如練的月光。
月光……
秦熏将注意力轉移到天上。
井所在的庭院上方,夜空萬裡無雲,圓月低垂,挂在樹梢尖端,看上去大得異樣。
她很快意識到一件事,比起剛來古堡時,月亮靠近了許多。
它的運行軌迹并不像人間的月亮那樣從偏東的方位升起,又在偏西的位置落下;它繞着此地緩緩轉動的同時,正步步緊逼,像盤旋在半空,伺機捕捉河中獵物的水鳥。
秦熏額發間滲出幾滴冷汗。
它也是活的嗎?它一直在盯着她嗎?它故意放她進來的嗎?它什麼都看見了嗎?
她無法叫停腦中的胡亂揣測,也不敢輕舉妄動。一旦離開空間,走到庭院裡,立馬便會受到月光針對靈魂的攻擊,或許最好還是先靠監管者偷偷摸摸把柳湘帶回來……
等等,怎麼回事?!秦熏面色陡然僵硬,絲線彼端的監管者怎麼不受控制了?
它擱楞擱楞地朝上轉動眼珠,向着月亮展開眼珠周圍簇擁着的所有手臂,宛若綻放的昙花。
它在做什麼?強烈的不安感席卷秦熏心頭,正當她猶豫要不要先斷開聯系時,空曠空間裡響起一聲輕響。
她猛地回頭,那扇鮮紅的門,吱呀一聲,被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