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聽着,一時失神,知她在說他們初次相遇。
陽光從雲中破出一束光,陸千景仰着頭,瞳孔顯得更加清透。
心跳慢慢加重,這種感覺于他而言依舊不能習以為常,但已不算陌生。
他并不排斥,反而有些享受胸口酥麻酸脹的感覺,好似被什麼東西填滿。
與許多傻頭傻腦的大小姐不同,她記性很好,許多他不在乎的細節她也還記得。
比如那個被丢掉的香囊。
還有他随口說的一句話。
她怎麼記得那麼清楚。
他心裡浮現出一個模糊的念頭,她是什麼都記,還是隻記得......與他相關的。
就着這個朦胧的念頭往下想,琢磨出一些趣味,心中驟然升起一股驚喜,想繼續探尋。
陸千景沒在等他回答,忽地見他目光呆呆,長直的睫毛一動不動,像在苦思冥想一個難題,然後陷了進去。
她心知他在回想,桃花眼微眯着:
“你不記得了?”
江映忙道:
“記得。”
“那天的事我都記得。”他輕笑出聲,望着遠處,似在穿透時空再次看到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順州的秋天依舊溫暖,南方草木常青,空氣裡飽含水汽,隻有風吹過才會有些涼意,很像春日的京城。
他低着頭,陸千景兩邊發髻用粉色發帶纏繞,綴在發帶末梢的珍珠輕輕搖擺,珍珠下固定用的金片雕刻成一朵小花,當真無處不精美,又都恰到好處,似山花爛漫,朝氣蓬勃,不會讓人産生花裡胡哨、眼花缭亂的反感。
“那天你也是這樣,頭上簪一支蝴蝶钗。”
陸千景一怔,步子不禁慢了下來,她隻要稍偏過頭,就能與江映對視,那目光好似真的有了重量。
這片刻,她與他好似越靠越近,呼吸心跳交織着。
陸千景不自然理了理發帶,不記得是什麼時候,江映總是趁人不備蹦出一些離奇古怪的話,暧昧不清、似是而非。
她神情滞了一瞬,不止一次疑心自己太過敏感,别人一句簡單的“記得”就勾得她苦思冥想,他是記得她拿钗子刺進土裡,還是專門記了她怎麼打扮......
她不自然理了理發帶,粉色的綢帶一直乖順地垂在鬓邊,被她這麼胡亂一碰歪歪斜斜繞了一圈。
江映盯着她輕顫的睫毛。
她打扮起來可真好看,和在李府那日很像,隻稍微簡單些。
那天她本是要見裴述,而現在她跟他在一起。
他突然覺得記得太清晰也不是件好事,如果能稀裡糊塗忘掉幾個字也不錯。
“如果一早就是你與我定親,不知道現在會是什麼樣?”他問。
陸千景望着他,原先和誰成婚這種事在她看來不算大事,隻要勉強過得去,她都能接受。
現在被江映這樣煞有介事問了一下,她卻不能利落說出設想過無數遍的場景,還能如何,與一個沒見過面的人成婚,彼此大約不會太過喜歡,左不過相敬如賓,若看不慣對方那就少見幾次面。
要是那個人是江映......她認真想了一下,沒能想出,或說不願意想。
“大約已經見不着了吧。”她認真道,然後垂着頭,唇角浮出一抹冷笑,心想江映不會是想來真的吧,聯系起他一路上的轉變,有七分可能。
心中瞬間警醒。
她不由得追根溯源,江映到底為什麼變了,是因為在他眼中她算是個好人?畢竟她看起來當真對杜懷月還不錯。
這樣的想法半點不能讓人愉快,對于不開心的事她一直不願多想。
突然,她縱聲笑起來:“江映,要是當時是你和我,你還是會想辦法退婚,當然我也不可能死纏爛打揪着你不放。我爹爹沒那麼喜歡我,他不會把你硬塞給我,也許你兩年前就能解脫了。”
那笑容燦爛又真心,看起來着實認真思考過,并且得出了滿意的結論。
江映目光逐漸深沉,又問了一遍:“當時是當時,現在呢?”
“現在?那沒什麼好說了,就是現在這個樣子,阿青呢?阿青怎麼不見了?”她找阿青,阿青當真被他們甩在後頭,她停下來等人,江映不得不也停了下來,死寂的沉默消耗着他的耐心,是非等不可嗎,幹脆把阿青丢在這兒算了。
阿青笑着跑來。
“剛剛聽到你們說蝴蝶,這兒哪有蝴蝶?”
阿青一腳踢開一大塊土塊,鞋上沾了泥點,扭捏得不行,他四肢沒一刻停歇,他脫下最外層的短衫搭在肩頭,半晌拽下來大力一甩。
各種多餘的動作誇張得一看便知是在掩飾尴尬。
陸千景皺着眉道:“剛才我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阿青呵呵笑過,沒有回答。
“這裡隻有臭蟲。”他重重揮了一下衣服,遺憾道,“它跑走了,要不然我還能捉一隻給你們看。”
江映好不容易不說話了,陸千景求之不得,急于找些别的事做,趕忙附和:“好啊好啊,那你抓一隻看看?”
阿青古怪看她:“我剛才開玩笑的,臭蟲有什麼好抓,要是不小心碰上,手上那股味幾天都洗不掉,姑娘,你的臉好紅啊。”
阿青擡頭看天,天上暗白的太陽被雲霧裹着。
“天也不熱啊?”
少年擔憂又好奇,情緒沒摻雜半點别的意思,很是純粹。
陸千景揮揮手,“許是走得太累了吧?”
“沒事就好,我剛才聽你們說蝴蝶,我突然想到許多年前和一個小丫頭一起捉蝴蝶,她很矮,用手撲不到,我就告訴她蝴蝶會群聚在水邊喝水。”
“蝴蝶喝水的時候笨笨的,人來了也不會飛走,最好趕緊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抓住!”阿青一手在空中夾住空氣,指間仿佛有一隻看不到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