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淩然一眼,完全沒了剛才故意調笑取樂的意味,氣氛陡然變得劍拔弩張。
空氣沉默凝重,她的情緒牽動着一切,慘然的小臉過于悲哀,還要強作鎮定,讓人不忍多看。
陸千景身子簌簌顫抖,每呼吸一下,都像用盡力氣喘氣。
周圍誰人看不出來,她當真氣到了極緻。
但别人家事實在不好摻和,少年夫妻,尤其又是兩個極俊秀好看的,這樣的人最是心高氣傲,受不得半點委屈。而且,在他們看來,從始至終都是陸千景在發瘋,牙尖嘴利,尖銳刻薄得不行,就差拿刀劍相逼,反倒男人一直默默承受。
好幾次,他們都替那姑娘捏幾把汗,虧得她夫婿性子好,若換成個旁的人被當衆羞辱,怕是得動手了。
“姑娘,你也少說一句吧,夫妻之間哪有不吵架的,都忍忍。”
“誰還不是這樣過來的,姑娘,再鬧下去就過分了啊。”
陸千景慢慢地笑了一下,有着說不明的意味,低低道:“是啊,是啊。”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隻是一瞬間突然就想了,恨意如洪水洶湧而來,沖得她自己都不知在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讓那兩人身敗名裂,這不可能,在此之前她從沒想過,也做不到。
就好像踩在迷霧中,往哪裡走都不對。又像踢在棉花上,對面擺出任人宰割的姿态,根本不是她想要的。
要不,就這樣算了?
燈火下她臉色益發淡漠,像是漸漸變成一副死畫,美則美矣,暮氣沉沉、毫無生意。
江映低頭,盯着隻剩木然微笑的臉,方才歇斯底裡的女人這會呆滞站着,徹底安靜下來。
他想起來陸千景習慣于壓抑自己,若非忍無可忍,絕不會鬧得那麼難看。
他甚至有種錯覺,等她自己冷靜下來,又會粲然一笑,雲淡風輕,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但他不想那樣,甚至害怕面對她的笑,因為那笑容多半是假的。
她還肯罵他,不就證明她在乎他?若有一天又恢複從前那種不聞不問的态度,那才當真不知該怎麼辦了。
這裡人太多了,她還得悶着,得先回去。
這樣的念頭在腦海閃過後,淩虐和歡愉撕扯着他,他苦澀一笑。
“阿景,你累了,我們回去。”說着,他揉了揉她頭發,想把她帶出人圈。
這一句猶如一顆火星,将陸千景心頭的死灰點燃,胸中怒火狂噴,像是突然炸開:“你想回去那快走啊,她還在那裡等你,誰攔着你了?”
“什麼,她還在等他?就是那個明月姑娘?”
女子啞着嗓子驚呼,她眼見兩人要走,還沒盡興,同情又興奮地叫了出來。
江映目光怨毒地刮她一眼。
衆人噤若寒蟬,這群人原以為隻是一點小打小鬧,卻不想這個俊雅的人還敢把花柳巷裡的女子帶回家中。
半晌,陸千景沒再聽到一句勸和,遺憾道:“一直都在呢,說起來還是他們先認識的,要走也是我走。”
“姑娘,那怎麼能一樣呢,明媒正娶和偷人就不叫一回事。”
陸千景不置可否,她想自己的臉一定扭曲得很,說不準像個惡毒陰狠的潑婦,她擡眼,滿意地從江映臉上看到驚恐傷痛。
她心中暢快,忽而又覺得諷。
江映有什麼好傷心,他一定覺得她歹毒又惡心,他大約對她失望極了。
可他憑什麼恨她,她又沒做錯。不就是他心上人被人不壞好意揣測一下,那人既沒親耳聽見,也沒掉一塊皮,這群人甚至連自己罵的是誰都不知道,一點實質性的傷害都沒有。
這樣江映就受不了了,她還嫌不夠,就是想把這兩人的臉面踩在腳下,碾成齑粉。
于是面不改色,森然道:“你既早就想走,忍了一路了吧?究竟是誰逼你求你在這,快滾。”
江映在一邊定定地不動,眼眸逐漸變得死寂,“我不走,别說了。”
衆人皆是愕然,這一聲雖是平靜,可誰能聽不出來,顫抖中帶着一絲隐秘的哭腔,像是極力掩飾,實在受不住了才半是哀求地哭訴。
可是,陸千景聽着卻無法感同身受,她有些神志不清,但凡風吹草動,不管是順着她來還是逆着,在她眼裡都自動轉化成帶着敵意的作對,以至于那無助的祈求在她看來是嚴厲的訓斥。
她怔了一下。
江映不許她說什麼?不許她诋毀杜懷月,不許她污染杜懷月潔白無瑕的名聲。
為此甚至甯願留下來。他以為她當真舍不得他走,他在用自己不走當做交換的籌碼,換她嘴上積德。
沒錯,就是這樣。
她輕輕搖頭,終于理清了思緒。江映真厲害啊,一直在避重就輕,他知道她最關心的是什麼,卻一直不肯回答。不過她又能指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