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衣服還是她剛工作那會兒攢了三個月工資給她買的,梁淑本來要常見的黑色,她說粉色亮堂顯年輕,就買了這件。
孟生意走過去,狐疑道:“媽,你在這兒幹嘛呢?”
梁淑冷不丁吓了一跳,看見是她,下意識把手裡的檢查單藏起來,“你、你怎麼下來了?你不好好在病房裡面待着下來幹嘛?你屁股不疼了??”
孟生意心頭忽然升起一絲不詳的陰霾,伸手去拿她手裡的檢查單:“你生病了?”
既然被她撞見,梁淑也沒了法子,頓時像瀉了氣似的塌下肩膀,把檢查單遞來道:“是你爸,他在裡面做檢查……”
孟生意心髒往下一沉,一目十行地在檢查單上搜尋信息,“我爸咋的了?”
不用梁淑說,她已經捕捉到了關鍵字:肝硬化。
一顆心瞬間沉到了底。
她不懂醫療病症,但綜合生活常識來看,是很嚴重的病。
“今年八月份查出來的。”梁淑說:“你爸老說渾身難受,晚上也睡不好覺,我催着他好幾次才同意來查,一查才知道整個肝髒大部分都纖維化了,甚至有四分之一進入肝硬化,醫生說再不控制,下一步就是癌變……”
孟生意懷疑自己聽錯了,這幾句話不真實得好像隔着層湖水說給她聽的。
“吧嗒。”
一滴眼淚毫無征兆地掉了下來,在檢查單上砸開一朵小水花。
第二滴,第三滴……
孟生意擡起溢滿淚水的眼睛,“怎麼不告訴我?”
“你那時候……不是說開始為結婚做準備麼。”梁淑眼圈也紅了,“你爸怕你知道了不管不顧要回來,想着等你結婚了穩定了再說……”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短短三個月,孟生意突然和談了六年的男友分手,連好好的工作都辭去,說回來就回來了。
這讓夫妻倆有些措手不及,歡喜之後更多的是擔心,最終決定能瞞一天是一天,瞞到她有了新的依靠,不會因父親的病情而變得茫然無助為止。
梁淑和孟艦森想着要來醫院看她,早點過來順便把常規CT給做了,誰料她竟然自己跑下來,就這麼撞見了。
陰霾變成密布的烏雲,心髒像被堵住一般難受,CT室的防輻射門被拉開,不等孟艦森走出來,孟生意就直直撲進他懷裡,泣不成聲,“爸……”
孟艦森一愣,看見梁淑的反應便什麼都明白了,摸着孟生意的頭,語氣爽朗,“哭啥,爸沒事兒。”
五十多歲的東北漢子,看起來依然高大健壯,面色紅潤,仿佛能永遠為女兒遮擋世間風雨。
任誰也想不到這樣健康的軀殼内裡,肝髒器官正從病變走向衰亡。
接下來的問診過程,孟生意都寸步不離地陪在孟艦森身邊,一字不漏地聽醫生說病況,結果仍是不容樂觀。
CT圖上,肝髒表面凹凸不平,像顆坑坑窪窪的幹癟草莓。
檢查完孟生意就要辦理出院,回家照顧孟艦森,被夫妻倆制止,讓她老老實實地在醫院養着,自己剛做完手術能照顧誰。
孟生意一夜沒睡,在網上查相關資料,咨詢學醫的朋友,了解的越多越絕望,肝硬化不可逆,能控制的無非是惡化的快慢,也許三年五載,也許就幾個月。
同時還有各種并發症,肝腹水,上消化道出血等,最嚴重的還有肝性腦病,每一種無疑都是病痛對身體的折磨。
她抱着膝蓋坐在床上,一點點陪着光線從漆黑到昏昧,再到天光大亮。
平安順遂的人生,在二十六歲這年急轉直下,女孩不得不在一夜之間長大,背負起生老病死的苦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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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陳葎來看她,手裡提着個精美的小蛋糕。
往常見吃的就兩眼放光的孟生意卻沒多看一眼,平靜地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爸的病?”
陳葎來之前就聽梁淑說她已經知道了,将蛋糕放在桌上,“嗯”了一聲。
中醫需要望聞問切,他今年八月份第一次見孟艦森時就察覺到了,還和梁淑一起催促他去醫院檢查。
“怪不得……”孟生意的眼淚又開始無聲掉落。
怪不得陳葎會在家裡給孟艦森針灸,怪不得孟艦森着急她找個對象,得知結果後再回想,原來一切都有迹可循。
陳葎默默地抽了兩張紙巾遞過來。
孟生意接過來抹去眼淚,吸了吸鼻子道,聲音柔軟:“謝謝……”
說話時她眼睫輕顫,一滴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滾出,擦着臉頰墜落,倏忽之間,一隻瘦厲修長的手伸來,淚珠在掌心綻開。
孟生意濕紅的眼睛裡投出疑惑的視線,從手掌上移向它的主人:“?”
主人卻神色如常,指骨收攏,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謝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