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辰有心想找奚萦,然而他除了知道奚萦這個名字,知道她是什麼妖務司的司主之外,别的信息一概不知,之前他問過金内侍、張謙和王朗,他們也都不曾聽說過妖務司,若她不主動找他的話,他竟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聯系她。
奚萦這個人,大多數時候出現在夜裡,以各種不同的模樣,帶着一堆怪力亂神之事,就像一場奇異的幻夢,天一亮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景辰望着窗外有些暗沉的天色,心情也跟着一點點沉悶下去。
許久之後,他吩咐金内侍:“讓惠郡王來見朕。”
陪在一旁的金内侍原本都快打瞌睡了,忽然聽到景辰要見惠郡王,怔愣了一下才應聲,心裡卻是嘀咕起來,這位頭疾一發作就不愛見人,尤其不愛見惠郡王這種聒噪的家夥,今天是怎麼回事?
嘀咕歸嘀咕,金内侍還沒大膽到去問景辰要見惠郡王幹啥,老老實實出去找了傳旨小太監去通傳,約莫半個時辰後,惠郡王氣喘籲籲趕到了蓬萊宮。
景辰正閉目養神,忽然聽到一陣盡量壓抑着顫抖的細碎呼喚聲由遠及近:“陛下——陛下哎——”
頭疼頓時加劇了幾分,景辰不禁有些後悔将這話簍子給叫來了。
但來都來了,他也确實有事要問這老侄子,沒奈何,隻得強打起精神,對抹着眼淚一路哭喪般奔進來的惠郡王道:“行了行了,再瞎叫喚就給朕從哪兒來滾哪兒去。”
惠郡王立馬閉了嘴,托着圓肚皮就要行禮,還趁機偷瞧了坐在上首的景辰好幾眼,見他臉色蒼□□神萎靡,老頭頓時紅了眼眶。
景辰見不得老頭這黏糊樣,不耐煩地揮揮手免了他的禮,然後指了指下首的椅子示意他坐,開門見山道:“你平日裡最喜歡搗鼓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朕問你,可曾聽說過妖務司?”
惠郡王落了座,本想再關心幾句皇叔的龍體,然後趁機打聽一下許家的事,結果忽然被問了個完全不在預料之中的問題,他滿頭霧水道:“什麼妖什麼司?”
“妖務司,像是,像是專門管妖族事務的一個,呃,一個衙門。”
惠郡王愣愣道:“沒聽說過咱大雍有這個衙門啊……”
景辰白他一眼,大雍有什麼衙門,他身為皇帝能不知道?還用得着問他?
惠郡王也反應過來了,将本就有些稀疏的後腦勺撓了好幾下,為難道:“老臣确實不曾聽說過什麼妖務司呢。”
景辰有些失望,想了想又繼續道:“那你可認識什麼得道高人?”
說到這個惠郡王可就來勁兒了,眼睛裡的精光差點将景辰閃瞎,他連忙補充道:“朕指的不是什麼送子娘娘那種高人,是那種會術法的,能飛天遁地的修道之人,或是妖族也行。”
惠郡王失望地扁了扁嘴:“老臣哪裡認識這種高人啊……陛下啊,那些都是江湖上騙人的把戲,您可别信呀!曾祖爺爺在世時就曾告誡咱們老景家後世子孫,什麼修仙求道,那是禍國殃民的歪道,不可輕信哪!先帝也不喜這等怪力亂神之事——”
眼看着這老家夥又要搬出景家列祖列宗來說事,景辰趕緊打斷他:“行了行了,朕就是問問,何時說過要修仙求道了?你若是不知道就趕緊滾,别吵朕。”
惠郡王讪笑:“陛下息怒,老臣就是擔心陛下龍體安危,這才啰嗦了幾句。”
景辰不耐煩跟他掰扯,揮揮手示意他可以告退了,然而惠郡王難得見皇叔一面,哪裡舍得就這麼走了,硬是磨蹭着不挪屁股,薅了自己好幾根頭發,這才忽然想起點什麼,做賊似的小聲道:“陛下,陛下您别急着趕老臣走啊,有一件事,前朝的事,老臣也是小時候從曾祖爺爺那兒聽來的,您要不提這茬兒啊老臣早忘了——”
“别廢話了,有什麼事趕緊說。”
“是是是,說起來還是老臣八歲左右的事,那時候先帝也才五六歲,我們倆玩捉迷藏,躲在曾祖爺爺的大書桌底下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被一聲怒吼吓醒了,就聽到曾祖爺爺說‘仙道都斷了還妄想修哪門子的道,大雍人注定修不了道’,然後有另外一個人,具體說了什麼老臣就沒太聽清楚了,記得這一句也是因為後來老臣問過曾祖爺爺怎麼才能上天做神仙,曾祖爺爺那時笑老臣傻,他說如今的人注定成不了神仙,上天的路已經斷了。所以陛下啊,您可别信那些什麼得到高人神仙術法之類的,都是騙人的。”
景辰怔住,想說自己就會修道,還會飛呢,奚萦更是上天入地捉鬼擒妖都來得,怎麼就修不了道了?
但話到嘴邊又轉了個方向:“那妖呢?你見過妖嗎?和妖一樣會術法,會飛會穿牆那種人,也沒有嗎?”
惠郡王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有沒有,世上哪裡有妖,絕沒有的事!”
景辰一臉懷疑地看着惠郡王,很想現在就帶這老家夥去化仙池的妖市看看,那滿大街跑的奇形怪狀的東西不是妖還能是人不成?
惠郡王在景辰灼人的目光下越來越心虛,忍不住低頭避開,不敢跟他對視。
景辰這下看出來了,老家夥有事瞞着自己呢。
他當即臉一沉,威脅道:“呵,你可真是出息了,敢當面欺君了是吧?漠北馬場還差個監牧,要不你這就啟程上任吧。”
惠郡王眼淚差點給吓出來,當即求饒道:“陛下,陛下您就饒了老臣吧!老臣,老臣真不知道啊!”
“别廢話,你腦門兒上寫着‘欺君’兩個字呢,少糊弄朕。”
“陛下,真不是老臣故意要瞞着您啊,實在是,這實在是,唉,這是先帝的旨意啊,也是為了您好,您就别打聽什麼妖啊仙這些事啦!”
景辰訝然:“父皇的意思?他不讓你們在朕面前說妖的事?為何?”
惠郡王支支吾吾不肯說實話,景辰眼神一厲,他隻好哭喪着臉小聲道:“是因為陛下三歲時被妖怪擄走差點丢了性命,人也吓壞了,先帝因此下旨不許任何人在您面前提及妖邪之事,王内侍在先帝跟前侍奉多年,就因為說漏了嘴直接被杖斃,之後再沒有人敢亂嚼舌根了。”
景辰聞言愣住,這些事他完全不記得了。
他記事不算早,如今能想起來最早的記憶已經是四五歲時了,他的生活其實很簡單甚至可以說是枯燥,白日裡跟着太傅念書,晚膳去蓬萊宮陪父皇用膳,一天又一天,整個童年少年時期都是這樣過來的。
作為皇帝,先帝隆慶帝算得上是明君英主,大雍在他治下三十年,國富民安吏治清明。
而作為父親,隆慶帝中年得子,對景辰這唯一的兒子可以說是愛若珍寶,就算再忙也一定要抽時間每日陪兒子用晚膳,無微不至地關心他的學業和日常起居,每次他頭疾發作,隆慶帝更是丢下政務親自照顧,他七歲被封為太子,之後隆慶帝無論上朝還是私下見大臣都帶着他,不遺餘力地幫他鋪平繼位之路,這也是為何景辰病重朝局卻依然安穩的重要原因。
所以聽到惠郡王的回答,景辰恍然大悟之後便是無盡的傷懷悲痛,父皇就算人已經不在了,留下的旨意卻還在保護着他,而他作為兒子,卻連他的死因都還沒查清楚,他怎麼好意思任性赴死的?将來又有什麼臉面去見父皇?
景辰臉色晦暗許久不說話,惠郡王愈發坐立難安,書房中的氣氛比外面低沉的天空還要壓抑。
終于,在惠郡王就要逃跑的時候,景辰開口道:“你還知道些什麼?關于我當年被妖怪擄走的事。”
惠郡王指天發誓:“陛下明鑒啊,老臣真的隻知道這些了,先帝當年下令封鎖消息,知情的太監宮女侍衛幾乎都殺了,老臣就算想打聽詳情也沒處打聽去啊!”
景辰看着惠郡王不說話,惠郡王抓耳撓腮半晌,小心翼翼提出個建議:“要不,要不您派人去九曜山問問太後娘娘?”
景辰瞪了他一眼,顯然不贊同這個提議,他頭疼得厲害,也沒精力跟這老家夥鬥智鬥勇了,于是擺擺手示意他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