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念的目光在江靜萱和雲徽之間遊移片刻,忽然明白了什麼:“該不會,是你們剝離了他的天魂?”
一人一狼都不說話,無念眉頭皺得更緊了:“這孩子到底出什麼事了?”
雲徽垂下頭,江靜萱已是淚流滿:“你也知道他是我和雲徽的孩子……我們的孩子,卻是這大雍的太子!你不覺得可笑嗎?景翊多英明蓋世啊,他非要讓一個野種來繼承他景家的江山,他圖什麼?不就是圖辰兒身上流着一半靈族的血,一半前朝夏氏皇族的血!”
這番控訴聲聲泣血,聞者皆默,旁觀這段往事的“當事人”景辰更是驚得腳下一個踉跄,胳膊撞到奚萦肩膀,四目相對時,那雙總是帶着點溫和笑意的,明亮的瑞鳳眼中已經隻剩惶恐和不安。
“無論你是誰的兒子,你始終是你,景辰。”
奚萦輕輕捏了捏景辰指尖,被他一把拽住。
他手指冰冷僵硬,蹭到溫暖柔軟的掌心時忍不住顫了顫,再靠得緊一些,試圖汲取一點力量去面對接下來更加殘酷的真相。
奚萦沒有松開手,而是帶着他往前半步,湊到白狼身旁,這時無念已經劃破自己食指,殷紅的血珠頓時落在小景辰眉間,而無念以這滴血為起點,用指尖在小景辰額上緩緩右繞出半圓的痕迹。
随着無念指尖移動,奚萦察覺到周遭時空開始輕微的震顫,她初窺時間術法,意識到無念或許是在改變時間走向,不禁湊近了幾分想看得更清楚些。
景辰木然跟着奚萦一起湊到無念身邊,看到三歲的自己原本隻能勉強紮個小揪揪的頭發開始變長變多,胖嘟嘟的短腿短胳膊也抽條似的拉長,轉瞬之間,三歲小孩便已經長到六七歲模樣,身上的衣服勉強挂着,眼看就要崩裂了。
但最讓人在意的并非是孩子瞬間長大幾歲,而是随着身體成長一點點從神庭穴長出的一條血線。
這條血線細如針尖,從小景辰的神庭穴冒出頭後竟如活物般扭動着探向虛空,片刻後似乎察覺到不對勁竟然還想縮回去,奈何被無形的力量強行拉扯着,掙紮兩下又放棄了。
無念卻并未對這怪異的血線如何,看清楚後便指尖左繞,一點點抹去原本的半圓痕迹,小景辰也像縮水般重新變回了三歲模樣。
“換命術,一點點換走他的身體、魂魄、天賦才能,乃至生生世世的氣運際遇,被奪舍也不過是失去身體罷了,換命卻是連魂魄都被當做養分吞吃幹淨。你們不想讓他被徹底抹殺,所以幹脆先自己動手弄殘他嗎?”
這話聽起來實在殘忍至極,江靜萱和雲徽頓時像被人捏住了脖子,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無念臉色難看極了:“你們跟我一起走——”
“走不了!我們誰都走不了!念伊,你既然知道換命術,那肯定也知道辰兒走到哪兒都躲不過去,而雲徽,丹宸金印就是他的本體,他們捏着雲徽的命,我們哪兒也去不了!若辰兒天魂有缺,這條命換過去也是病痛纏身年壽不永,以他那挑剔的性子,定會想辦法解決或索性放棄,總好過眼睜睜看着辰兒現在就開始一點點變成另一個人,我們也還有時間再想想辦法……”
無念:“你壞了他的盤算,還要繼續待在這宮裡,你——”
江靜萱打斷她:“你放心,我這個身份,這具身體可有用得很,他可得好好養着,最好能幫他再生幾個身具兩朝皇室氣運的半靈之體,想換哪個換哪個……”
無念臉色已是難看至極,雲徽也黯然垂頭,輕輕将小景辰整個攏入懷中,江靜萱忽地輕笑一聲:“呵,我不會讓他如願的,我隻會有辰兒一個孩子,隻會有這一個……”
她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糊滿淚水的臉上有種奇異的平靜,眸中瘋狂暗藏。
無念輕歎一聲,拿出青玉短劍抵上小景辰額頭,緩緩道:“一定會有别的辦法,這孩子和苒苒都不會有事的。”
然而還不等她有下一步動作,山呼海嘯般的氣浪憑空席卷而來,寝殿所有門窗都被炸成了碎片。
無念不得不收起青玉劍,一把扶住沒有修為的江靜萱,上前半步擋在雲徽和小景辰身前,同時左手結印一掌推出,掌風所到之處,連空中漂浮的細小塵埃都在一瞬間被定住,不得寸進。
“念伊啊,既然還活着,為何不回家呢?嘉屹為了找你們母女,人都差點熬沒了,你竟也忍心?”
甯聞川緩步從殿外走來,語氣似有沉痛,嘴角卻怪異地勾起些許,似笑非笑的表情在原本堅毅方正的臉上極不協調,哪裡還有半點當朝定國公沉穩如山的模樣。
江靜萱臉上已沒有半點血色,整個人僵硬到隻能撐着無念的手臂勉強站穩,饒是如此她仍舊顫聲道:“我,我和辰兒就在這裡,隻要,隻要讓念伊走,我都聽你們的……”
甯聞川卻像是根本看不見她,狠戾的目光始終牢牢釘在無念身上。
緊接着,他緩緩擡起了右手。
與此同時,無念也抽出了自己的佩劍。
當耳邊傳來清晰的咔嚓聲時,奚萦陡然意識到事情不對勁。
然而在危機意識閃過腦海的下一瞬間,眼前所有的人、白狼、家具物什全成了鏡中倒影一般,隔着無法觸碰的時空,碎成了一片片。
景辰尚未從連番打擊中回過神,茫然側頭想問是怎麼回事,然而剛一張嘴,碎裂的紋路就從他唇邊蔓延開來。
咔嚓。
奚萦隻撈到半截修長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