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松硯和林禹一同回了宿處,但也隻是穿着整齊地坐在沙發上。
保姆早就準備好了解酒湯,林禹接過,仰頭一口飲盡,便對她說:“您先去睡吧。”
保姆輕輕地應了聲,臨走前還不忘貼心地替兩人打開房子裡的全部燈光,以備不時之需。
林禹解開頸間領帶,脫掉束縛着身體的西裝外套,将裡面襯衫的扣子也解了兩顆,一邊問楚松硯:“準備什麼時候走?”
“明天。”
“自己?”林禹又問。
“沒,林哥和我一起。”楚松硯說。
林禹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但酒勁實在太過厲害,将面部肌肉都麻痹得徹底,僵硬得很,隻露出個不倫不類的苦笑。
“明天就走了,今天喝點兒?”林禹已經朝着木質酒櫃走去,随手拿了瓶紅酒,順手提起兩個高腳杯,一并放到楚松硯面前的茶桌上。
楚松硯沒拒絕,而是直接伸手替他起酒。
“少喝一點兒。”
林禹将工具遞到他手心裡,兩人的手指很輕地相撞了下,工具順暢地傳遞出去,楚松硯拿穩後,便收回了手。
林禹單手插着西褲口袋,垂眼觑着他的側臉,突然開口說:“《止淋》的題材不錯,網上也有不少話題是圍繞着它展開的,時間回溯,如果可以,你想要像甯哥一樣回到過去,永遠跟随一隻鳥嗎。”
這部電影他有投資,更是早就看過劇本,甚至還受邀參加了部分情節的讨論采訪,但他對這些無甚興趣,全程也不過是保持沉默,偶爾應聲,欣賞着這個屬于楚松硯的絕對主場。
過去,林禹也偶爾會針對楚松硯出演過的電影發出些問題,這就像是資本家的本能,無論參與什麼,都要在後續進行複盤重審,理清其中關系要害,以及利益人情。
而對情節的套用發問,就是他對楚松硯這個人的探索。
“時間回溯?”楚松硯輕輕放下紅酒瓶,沉默兩秒,仿佛真的在思考這個問題,而他也确實得到了個極其笃定的答案:“我不需要這個能力。”
“大家都希望獲得異于常人的能力,哪怕自己并不需要。”林禹輕聲說。
“那你需要這個能力嗎?”楚松硯将問題反抛回去。
林禹想都不想便說:“需要。”
林禹插在口袋裡的手微微攥緊,也将原本躺在口袋最底端的戒指撈入掌心,冷硬的鑽石棱角将他的皮膚硌得有些發疼,可他卻還在繼續收緊掌心,如同一個貪戀痛感的受虐狂。
他說:“時間回溯,我就能夠選擇我現在更想走的那條路。”
楚松硯微微一笑,“生意場上總是有得有失,至少現在你是赢家,沒必要耿耿于懷。”
林禹在去年的時候,生意上失利,被拉入一場環環相套的騙局之中,為此流失了不少資金,甚至失去了一位曾經多次合作的好友,而這時也讓那時的林禹陷入低迷,行事手段也愈發雷厲風行,林氏公司内一時蒙籠着層令人無法呼吸的高壓。
後來,林禹憑借着自己的本事,将這場局原模原樣地還了回去,甚至還謀算來了更高利益合作方,但過去的損失也是實打實的,楚松硯以為他說的是這事。
林禹卻搖了搖頭,俯身拿起茶桌上的高腳杯,迎着璀璨的燈光,旋轉杯身,光線也被折射着照亮他漆黑的眸底。
“生意場上有得有失再正常不過,但有些事沒法用得失來權衡定義,我隻是想擁有得更多,如果早一點,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他隻是想,提前截停一艘無法靠岸的小舟,可惜,現在太晚了。
林禹還記得,他第一次見楚松硯的時候,是在一場葬禮上。其實和楚松硯的認知不同,他們的第一次相遇,遠遠要更早。
那時候的楚松硯身上穿着單薄的黑色西裝,西裝這種東西,很容易就能看出其品質好壞,因為隻有昂貴的價格才能購置一套完全合身且體面的西裝,過于低廉的價格,隻能購置來不合身、松垮走形的品類。
而楚松硯身上那套,顯得格外的廉價,甚至還被呼嘯得冷風吹刮得布滿醜陋的褶皺,如同随手捆紮在腰上的繩索,扭曲彎折。
十七歲的少年就穿着這麼身衣裳,站在烏泱泱人群的最前頭,肅穆沉默,無聲地垂着眼,眸底情緒被聳落的睫毛遮得嚴嚴實實,仿佛這隻是個剛燒好的陶瓷人,還未來得及找位巧手的工匠為其點睛賜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