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自這一刻起,這趟旅程就從一種刻意拖沓逃避的甯靜,開始變得跌宕起伏,喧嚣無比。回酒店的時候,就看見大堂裡有一群遊客在同前台争執。
尖銳刺耳的聲音在下車那刻便闖進耳朵裡。
林庚拿着手機,同那頭的人商量工作。
楚松硯頭上戴着帽子,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電梯遲遲不來,他們就站在大廳的右側,被迫将這出鬧劇聽完。
争執的原因,是因為網上訂房,但酒店系統出了故障,訂房人到了現場,卻被工作人員告知已經沒了空房。
前台是個剛上崗的新手,面對這種突發狀況應對不來,隻能蒼白着臉,試圖同那夥客人解釋,可他聲音太小,根本插不進話,完全處于被讨伐的劣勢。
吵得沒完沒了。
手機那頭的聲音也被完全蓋住,林庚根本聽不清重要的信息點,他難免上來了火氣,用力地連摁了兩下電梯等待鍵,壓抑着想要罵人的沖動。
楚松硯擡起眼,看向前台的方向。
他剛邁出一步。
“叮”得一聲。
電梯門開了。
在刺耳的争吵聲中,穿插進來一道清脆的聲音。
“顧予岑,你和Finki吵什麼。”
楚松硯的腳步頓住,他轉過頭,視線透過帽檐,清晰地看見電梯中錯差着站立的三人。
顧予岑站在最角落裡,後背依靠着牆,單手插兜,滿臉漫不經心,Finki站在最前方,臉上帶着明顯的愠色,仿佛發生了激烈的争執般,胸脯劇烈地起伏着,而胡年站在電梯的最中央,用身體将兩人隔開,正擰眉沖顧予岑說着話。
但明顯,顧予岑壓根兒就沒聽他在說什麼,輕飄飄的視線下一秒便落到楚松硯的身上,之後就更容不得旁人穿插進去。
“真巧。”顧予岑嘴角勾着笑,率先開口說。
楚松硯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做什麼反應,他沒問過顧予岑什麼時候走,是不是今天就直接回國,也沒問過他,如果留在這兒,又打算住在哪家名下的酒店。
或許他早該猜到,顧予岑會來找胡年,他們也早晚都要再碰面,但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早上從一張床上分别的兩個人,就這樣,在同一家酒店的電梯前再次碰面。
而顧予岑也毫無懷疑地,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将他從厚重的包裹遮掩下認出來。
不遠處的争執聲像是停了。
或許是吵累了,又或許是經理終于出面解決了。
楚松硯盯他兩秒,才慢慢地點了點頭。
顧予岑嘴角的笑沒因他敷衍的回應而落下。他轉移視線看向擋在電梯門口的林庚,接着溫吞地說:“啊,又見面了,現在要掐死我嗎。”
林庚瞪大眼睛,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能在這兒遇見他,遲遲沒有動作。
率先打破僵局的是Finki。
Finki快步走出電梯,嘴裡還不客氣地說着:“遇見熟人也不能堵在電梯裡叙舊吧,沒禮貌。”
他現在所有注意力都在如何抨擊顧予岑這件事上,壓根兒就沒認出做好喬裝的楚松硯。他雖然認得林庚的臉,但此刻林庚臉上也戴着口罩,隻剩下上半張臉。
對于Finki這個外國人來說,面對大部分亞洲面孔,都會存在輕微的臉盲,自然也沒法認出林庚。
胡年走在他後面,分别沖林庚和楚松硯點了下頭,算作是打招呼了。
林庚後知後覺地讓開身體。
顧予岑走在最後面,在同林庚擦肩而過時,他還微微側過臉,直勾勾地盯着林庚,低聲說:“當了經紀人,就看好楚松硯,别又像上次一樣,連他快死了都不知道,蠢死了。”
他控制着音量,僅有兩人能聽見。
說完,顧予岑雙手插兜,跟上胡年的腳步,與楚松硯擦肩而過。
完全不給林庚反應的時間。
手機那頭的人還在繼續說話,大堂裡的争吵聲又一次響起,穿插着的各種聲音闖進耳朵裡,卻都不如顧予岑那句低語來得清晰。
“你什麼意思?”
林庚瞬間反應過來,快步上前,就要去喊顧予岑,卻被楚松硯快速抓住手腕。
“林庚,走了。”
林庚想掙脫他的手,卻發現楚松硯用的力道格外得重,強硬地如同鐵铐般,死死地桎梏住他。
楚松硯抓着林庚上了電梯,摁下樓層按鍵。
在電梯門即将關緊那刻,他們清楚地聽見了聲——
“還是要小點兒聲吧?你們很吵,大家都在看着,沒感覺嗎。”
再更尖銳的聲音響起前,門徹底關緊,電梯開始上升。
楚松硯的心也随着樓層顯示屏上的數字一起,一下接着一下地快速跳動。
顧予岑的脖子上也有一道很深的牙印,他絲毫沒有遮掩的心思,就這麼直白地袒露在外,剛才林庚絕對看得清楚。
林庚不傻,或許會猜到的。
“楚松硯。”林庚挂斷了電話,他反抓住楚松硯松開的手,盯着他追問:“你是不是還有别的事在瞞着我。”
楚松硯沒回答。
他又問了一遍,“是不是?”
逼仄的空間,不容楚松硯逃避。
楚松硯将帽檐拉下來,卻也沒看他,輕輕地說了聲:“林庚,我覺得我的病越來越嚴重了。”
林庚的眼底瞬間紅了,他慢慢地松開手,别開頭,沒說話。
一直到電梯再次停止,兩人都沒說話。
在楚松硯踏出電梯時,林庚在後面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說:“我早就有預感了,但是沒敢說。”
楚松硯的腳步沒停。
林庚深呼吸,擡手抹了把臉。
兩人各自回了房間。
楚松硯脫了外套後,就直接躺到了床上。
房間裡的窗簾一直沒拉開,昏暗的環境有些不透氣,壓抑着,仿佛連呼吸都變得格外困難。
昏昏沉沉的,楚松硯不知在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他睡覺時總是睡不安穩,半夢半醒,□□在沉睡,精神卻無比清醒,甚至能夠感知到周圍的一切聲響。
他聽見了道刷卡開門聲。
僅在耳邊,又萬分遙遠。
楚松硯再次睜眼時,仿佛看見個人影,正站在他的床位處,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