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煜再想不到緣分這樣奇妙。
原來世上真有這麼個人,且再過不久,她就要走到他生命裡來,他們能真真切切、面對着面說話了。
蕭煜按捺住隐秘的喜悅,同時不可遏制起了個自私的念頭,他一定要将她留下。
哪怕為寬慰長日寂寥,他也不能放她離去,一個人的日子過得實在已太久了。
當然還面臨着一個最現實的問題,他該怎麼找到她?區區七品的官階,恐怕連初篩都過不去,楊太後不會讓這種人的牌子呈到禦前來的。
他那裡雖有份秀女名冊,記載的無非是出身高低、芳齡若何,他也不可能叫人一個個打聽閨名,那倒真成昏君了。
王璇見對面遲遲不語,隻當是自卑——她怎麼犯糊塗了,阿玉家境比她還差呢,怎可能知道京城什麼模樣?
自己不是在傷口上撒鹽嗎?
待要掩飾過去,蕭煜卻開口了,“知道的,到時候我親自帶你去看。”
他居然就住在京城!王璇吃了一驚,可見他終日穿着單衣,多半是某個大戶人家的雜役——京城卧虎藏龍,一磚頭下去都能砸出個尚書侍郎什麼的,下人當然更多了。
王璇自己當然沒門戶之見,她在綿竹縣雖然橫着走,去京城估計也跟地上的蝼蟻差不多。
于是微笑颔首,“好啊。”
有熟人領路當然更方便。
轉念卻歎口氣,“其實我不怎麼想選秀。”
哪怕隻是走個過場也夠累人的,她本身沒什麼遠大志向,當個縣官千金,每日吃吃睡睡就挺滋潤了,京城再好、再開闊,終非她久居之地,何苦在平靜的日子找不痛快呢?
其實要推脫還不簡單,找個相熟的大夫,開兩貼發熱的藥,小病一場就完事了,她爹總不能用擔架擡着去吧?
蕭煜的心提到嗓子眼,趕忙道:“是藥三分毒,可不能亂用。”
又故意強調湯藥的難喝,何苦來哉,平白給自己找罪受?
經他一番勸說,王璇才打消念頭,決定舍身走一遭,就當開開眼界。
蕭煜松口氣,“其實,被選上也未必是壞事。”
王璇搖頭,“你不知道,這位君上難相與得很。”
蕭煜詫然,“你聽說過他的事?”
“當然。”王璇扳着指頭數說起少年天子罪狀,什麼頑劣難馴哪,不敬師長哪,苛待宮人哪,能數出一籮筐來,先帝犯下的最大錯誤就是沒在死前廢了他,以緻留下這麼個禍端,尾大不掉。
蕭煜臉色寸寸黑下,這都是楊家人瞎編排,居然連千裡之外都有所耳聞。他承認自己對太後并不十分客氣,那也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有什麼可冤枉?
楊太後卻抓着個孝字大做文章,好像普天之下唯他忘恩負義。
蕭煜深吸口氣,不着急,等日後見了面,他有的是機會叫她明白。事實勝于雄辯,早晚她得知道他是什麼個人——在身份曝光之前,他倆不是一見如故嗎?
遠處傳來隐約雞鳴,約摸到破曉了,他們也是時候分别。
王璇很有點依依不舍,怕再也見不到這位夢中的朋友,自己隻在綿竹縣做過夢,誰知道出去一遭,會不會天翻地覆?
至于他說的那些話,也可能是诳她的。人海茫茫,那麼容易便能聯絡上嗎?他連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哩。
蕭煜也有同感,不過經營多年,他麾下也自籠絡了一批人手,找個人還是挺簡單的——隻要她不爽約。
遂再三叮囑,千萬不可以私自服藥,女兒家可是水做的骨肉,哪禁得起随意磋磨。
王璇暗自臉紅,他倒比爹娘還關心自個兒身子哩,這可真是……
低頭望着微微凸起的胸脯,自己已然及笄,按理是大姑娘了,不能私會外男,但是夢裡的算不算?
捉奸拿雙,反正羅氏管不到她頭上。
蕭煜忽然靠近,仿佛要與她密語些什麼,王璇正在小鹿亂撞,下意識後退,不妨腳底有塊石子兒,輕輕一滑。
跌個跤,便夢醒了,窗外已是曙光初亮。
青雁端着銅盆跟手巾把子給她勻面,笑道:“姑娘怎麼了?滿頭大汗。”
王璇摸了摸額上,不用照鏡子也知道多麼狼狽,夢裡的話卻是羞于對青雁說的,隻含糊其辭。
青雁撫掌,“恭喜姑娘,您這是抽條呢!”
她小時候也常夢見從山上掉下或是滾落湖裡,那陣子就跟竹筍似的嗖嗖往上竄,想想都覺得稀罕。
王璇瞥了眼青雁高大豐健的身材,還是挺羨慕的,自己雖然甚少生病,吃的也不少,看上去老是瘦叽叽弱不禁風的,無怪乎羅氏總要生氣,以為她當着外人作态,造謠她虐待她。
人心就是這樣一點點變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