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也就是個徹徹底底的普通人,不是神仙,更不是妖怪,所謂真龍天子,無非曆朝君主給自己鍍的那層金身罷了,沒了光環什麼也不是。
王璇莞爾,心頭疑惑既已解開,她反倒不着急相認了,就許他故意欺瞞,倒不許她逗逗他?
她指着蕭煜胸口一塊淡黑色的淤痕,“這是怎麼來的?”
看樣子頗有年頭,難不成是度雷劫?她又開始腦洞大開。
蕭煜淡淡道:“幼時學騎射,坐騎性烈,叫那馬尥了一蹶子。”
王璇訝然,“踢得這樣嚴重?”
都過去多年仍有痕迹,得傷成啥樣啊。
蕭煜沉默,禦馬訓練純熟,他一人自然能掌控局面,架不住好為人師,父皇要他教小弟騎射,彼時他正憧憬罕見的天倫之樂,便欣然答允,不想卻出了意外——小弟貪玩,誤打誤撞激怒了那馬,狠狠将兩人甩下,蕭煜将弱弟護在身後,胸口卻正中馬蹄。
可是,無人在意,父皇母後忙着将小弟抱起噓寒問暖,隻因他鬼哭神嚎,哪怕隻是擦破了點皮,而他,不被遷怒已是萬幸。
蕭煜紮掙着起來,默默離開,見傷處不重,以為能等它自己痊愈,怎料病在髒腑,半月後開始嘔血方知不對,忙去太醫院開方調理,血固然止住了,那處卻也留下了永遠難堪的印記。
王璇聽得恻隐,她自己的處境已經算不佳了,可比起蕭煜何止好了百倍,難以想象他一個是如何消化那些情緒的。
她好歹還有王妙作伴哩。
王璇道:“當時你教的是理親王嗎?”
蕭煜搖頭,“不是。”
那皇弟乃父皇最寵愛的一位妃妾所生,可惜未及十歲便已夭折,妃子傷心難抑,不久也跟着西去。
自那以後,父皇的身子也不大好了。
佛祖教人慈悲為懷,可蕭煜不得不承認,彼時的他實在有幾分快意,甚至覺得那一家三口自作自受——那樣的幸福,是他這輩子都無法體會到的。
王璇表示理解,誰還沒點陰暗的時候呢,她自己也不是聖人。
君子論迹不論心,隻要不曾付諸行動,在心裡想一想是什麼罪責都不用承擔的。
何況,罪魁或許另有其人。
王璇忽道:“楊太後很喜歡那孩子麼?”
聽蕭煜話裡口氣,似乎當時的楊皇後也挺疼愛似的,何至于破點皮便大驚小怪。
蕭煜冷笑,“她慣會讨父皇的好,怎會跟父皇對着幹?”
可畢竟不是生母,倘若那孩子立為太子,掌權的太後隻怕另有其人,楊家哪有現在風光——為大計考慮,能神不知鬼不覺消失是最好的。
蕭煜好在自幼失恃,楊皇後對他倒不十分忌憚,至于長大之後摩擦漸多,那是另一回事——所以她想起理親王了嘛。
王璇聽得津津有味,宮廷裡頭的秘聞可真不少,這可比乳母給她講的山精樹怪的故事精彩多了。
說也奇怪,原本她該有些害怕的,可自打得知阿玉身份,躺在他身邊便不再是種折磨,反而是種享受。
她試着捏了捏,原來男人的胸肌不發力時是軟的,比乳母手感還好哩。
蕭煜:……
到底沒忍住,起身去淨室排遣了一番,再回來時方才恢複清心寡欲本色。
王璇很内疚,她不知他這麼敏感,李睦不是信誓旦旦說自家主子铮铮鐵骨嗎?
蕭煜強行為她将炯炯有神雙目合上,翻個身,以哄小孩兒的口氣柔聲道:“睡吧,明兒還得早起。”
王璇順從地偎着他臂膀,嗅着他頸間清淡的皮膚氣味,努力讓自己沉入夢鄉。
她雖然不用早起,可也不想打擾他。
王璇不知不覺将自己代入到賢内助的角色裡,仿佛兩人已伉俪情深十幾年。
臨睡前,王璇望着那兩片薄而堅毅的唇,小心探出頭去,飛快地啄了啄,又迅速閉目假寐。
很好,連嘴唇的溫度都一樣,這回定不會再弄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