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秀英既怕王璇從中作梗,更怕王璇借故不來,本身她這婚禮就缺個主婚人——理親王無母,連太後也稱病,竟沒個拿得出手的長輩坐鎮,她可不想淪為全京城的笑柄。
可等王璇準時過來時,錢秀英卻又後悔了。
但聞一聲清脆的“淑妃娘娘駕到”,便見三四個侍婢攙扶着一豔色奪人的宮裝女子出來,錢秀英深刻體會到什麼叫蓬荜生輝。
倒不是撞色的緣故,王璇再糊塗也知道婚宴上不能穿紅的,可她那身煙霞色衫裙卻頗有奇效,烘雲托月般襯托出她纖細頸項與優美身段,上頭刺繡精細無比,縱低調亦盡顯奢華——好歹位份在那,内務府自然什麼好料子都往玉照宮送。
更别提她舉止舒徐,一颦一笑都盡态極妍,雖因緊張多了幾分生澀,卻更顯溫和親切。
此前賓客們對這位娘娘都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也未嘗沒揣度是何等妖姬禍水,及至見了面才知,陛下眼光實在不錯,這鄉野佳人可比在座的大部分閨秀都強多了。
錢秀英臉色近乎鐵青,便知道這厮沒安好心,偏趕着大婚來搶她風頭。
旁人也就罷了,連蕭燦也有片刻失神,之前雖在慈甯宮見過,滿心都是她那番關于就藩的古怪言論,卻未留神其容貌,如今見她輕而易舉便引來全部注意,蕭燦才後知後覺發現,這王氏女果然生的不錯,雲堆翠髻,唇綻櫻顆,比他身旁的新娘子何止強出百倍。
自來如此,凡天下間好的,都得由蕭煜先行挑選,他隻配揀剩下的那個。
蕭燦下意識握緊拳頭,未留意錢秀英使勁朝他使眼色——拜堂的時辰快到了,還不快到大廳去?
楊首輔畢竟老練,也過了為美色所惑的歲數,一面示意司儀清場,一面笑吟吟舉杯上前,“淑妃娘娘安好。”
王璇還是頭一次看見這位蕭煜口中無惡不作的大奸臣,說實在,跟她想象中獐頭鼠目的形象完全不同,反倒有些清風朗月氣度。
她要是剛來京城,保不齊三言兩語就被戳弄過去。
楊首輔是個體面人,從不強迫女眷灌醉,此刻雖向王璇敬酒,卻明擺着一副“我幹杯,您随意”的态度。
王璇卻俏皮地眨眨眼,“大人瞧不起本宮酒量嗎?”
舉起杯盞一飲而盡,這酒甜絲絲跟蜜水一般,她才不怕哩。
王璇更有一重好處,哪怕醉了也不會亂發酒瘋,外表跟沒事人般,隻一雙星眸愈發閃閃發亮。
想誘她出醜,實在打錯主意。
這倒是她小人之心,楊首輔還沒那麼閑,跟個女子過不去。
他笑了笑,同樣舉杯飲盡,還将杯底朝向衆人,表示童叟無欺。
劉靈瞧着歎為觀止,這還是她認識的王璇嗎?跟首輔大人打機鋒也不落下風,反觀她自己,本來有着絕佳時運,卻生生被搞砸了——她成婚比錢秀英更早,嫁進侍郎府本來也是段佳話,可多了位貴妾,好比白米粥加了沙子,總歸叫人食不下咽。
要是當時沒聽錢秀英撺掇就好了……劉靈後悔不疊,過後她雖寫信求王璇諒解,卻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她躊躇着,不知要不要上前示好,比起自尊,其中還有更痛苦的因素,那便是她們的舊日舊情。
怎就一時鬼迷心竅了麼?
劉靈臉上陣紅陣白,卻見人群中衆星拱月的那位忽向她投來視線,并非怨怒與譏刺,反倒……飽含善意的微笑。
隻輕輕一瞥,劉靈明白,王璇并沒有記恨她,她那樣不染塵埃的仙子,怎會将這點小小過節放在眼裡呢?權當被蚊子叮了一口。
也或許她還惦記着一同渡船的交情,少女時代的日子多麼美好啊。
劉靈本應如釋重負,可她卻愈發羞慚,甚至墜下眼淚來。覆水難收,她甯願自己沒來京城,沒高攀上禮部侍郎家親事,倘若她嫁的隻是個本地普普通通的男子,大約也沒這些煩惱了。
趁大夥兒都在向新人道賀,劉靈放下禮物悄悄離開,她需要空間消化情緒,眼前的熱鬧于她隻是聒噪。
王璇因為甚少出宮,本想将劉靈叫來跟前冰釋前嫌,當時那點隔閡早就煙消雲散了,看在兩人曾一起逛花燈會的份上,她也該原恕她。
可青雁回話,劉靈已經走了,王璇也隻好默然。罷了,看來舊日的一切注定都得割舍。
楊首輔的目光片刻都未離開這位淑妃娘娘,他實在好奇,皇帝怎就挑上這麼個人,王氏的确姿容非凡,但并非絕世無二,便是家中那幾個皆不遜于她,論起胸有丘壑,楊家女兒更要強多了。